“你聽過一句話嗎?”暮青一改簡練直接的作風,問道。
呼延查烈皺了皺刀鋒般的小眉頭,神色略顯不耐。
暮青道:“常言道,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呼延查烈學大興話的時日不算長,暮青的語速頗緩,邊說邊注意著他的神色,見他僵了僵,知道他聽懂了。她不擅長與人交際,更不擅長與孩童相處,但她前世是心理學家,心理干預是她的專長。
人的性情養成與童年有著很大的關係,比如她自己,前世童年時寄人籬下,成年後獨自在他鄉求學,這期間的辛酸苦楚她皆是獨自承擔的,因而養成了寡淡的性情,因事事獨立,有時顯得強勢,從未收穫過一份感情。而大興仵作是賤籍,街坊四鄰怕沾惹晦氣,避她如陰間鬼差,與她相依為命的人只有爹,她的性情便一直如此。
好在她是心理學家,深知自己性情的根源,因此從沒怪過旁人,可呼延查烈不一樣。狄部王族一夜覆滅的血仇在他幼小的心靈裡足以留下永生難滅的創傷,她不希望他成為下一個呼延昊,所以她迂迴地回答他,意在暗示他,世間有太多不公之事,並非惡人皆可伏法,因公理難伸而痛苦的人比比皆是,並非只有他的人生最痛苦艱難——他不是最孤獨的那個倒黴蛋,他的痛苦不是無人能懂。
“他身懷武藝,又有王軍護衛,那一把火想燒死他只怕不易。”暮青接著道。
呼延查烈的心智早熟,如若把他當作孩童糊弄哄騙,非但不能寬慰他,反而會令他反感,不如實言相告,尊重他的智商和獨立的人格,如此才能讓他放下戒心開啟心扉。
“我也想手刃他,奈何今夜時機並不成熟。我雙手被縛多有不便,難以以一敵十,只能以退為進,先求逃脫。原本我只想傷到呼延昊,趁侍衛忙著救駕難以分神之際逃脫,沒想到你會出手,倒是解氣。”暮青淡淡地笑了笑,以年紀來說,他已經很機敏了,他不是什麼都沒做到,至少他傷到了呼延昊。
呼延查烈縮在山石下的小身影顯得無助又戒備,他抱緊雙膝,把頭一埋,童音低顫得如嗚咽的山風,聽著叫人心疼,“他又沒死……”
“但至少比這傷得重。”暮青不自覺地將語調放輕柔了些,順道將掌心一攤,霜白的月光照著白皙的掌心,水泡胖大如蠶,森白觸目,指腹的水泡拾起袖甲時擦破了,那滿指皮破水出的傷勢看起來觸目驚心。
呼延查烈怔住,湛藍的眼睛裡滿是不解的情緒。
經年之後,他才知道她並不常笑,這夜的笑容也就在記憶裡顯得明珠般珍貴,每當憶起這夜,總能想起瑟瑟山風,月掛枝頭,少女坐在山石後,衣衫殘破掌心負傷,唇邊一抹輕顰淺笑卻似明珠,熹微之光彷彿能照亮荊棘山林,見遠山微黛,瓊雲萬里。
自王族覆滅,至今已有兩年,三歲的孩子長到五歲,阿爹阿媽的樣子已在記憶裡變得模糊,難以磨滅的只有那夜的血和殺戮以及這兩年度日如年的境遇。
許是這笑太柔美,又許是武裝得太久太累,孩童深封在心底的渴盼被激起,難得地暫時放下戒備,問道:“疼嗎?”
“疼。”暮青不喜說謊,於是實言相告,但孩子的關切讓她心裡一暖,忍不住出言寬慰道,“疼不一定是壞事,若我覺不出痛來,那定是傷及神經組織了。燙傷最怕的是面板上出現紅腫、水皰、脫皮或發白的現象,卻覺不出疼來的情況,因為那很有可能已傷及肌骨,深層組織壞死潰爛才是要命的。我很幸運,那炭盆雖燙,但但我與之接觸的時間不長,尚未傷及真皮深層,只是水皰型的燙傷,尋到燙傷膏處理一下便可。拜你所賜,呼延昊恐怕沒我幸運,燒傷可不太好醫。”
呼延查烈:“……”
暮青:“……咳!”
看著小呼延查烈一副聽不懂的懵愣神情,暮青尷尬地咳了聲,她果然不擅長哄人!以往大部分的時間裡,她見的都是變態犯罪者,沒有做過心理諮詢師,治療心理創傷果然不是她的專長。
“還沒謝謝你救了我,還有幫了我的忙。”暮青道,她其實是想讓呼延查烈知道人生在世除了報仇,他還能做到很多事。
“我幫了你?”呼延查烈果然在意此話。
“你幫了我一個大忙。”此話非虛,暮青看了眼被自己撕碎的袍腳,“如果不是你潑酒之舉助漲了火勢,拖延了遼兵追來的時間,我不會有時間在路上故佈疑陣。呼延昊必然以為我想讓他猜不到我們逃往何方,其實我留下的東西根本就不是給他看的。”
這話呼延查烈聽懂了,卻不明其中深意。
那些東西不是留給呼延昊的,那會是留給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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