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照著百來具屍身,除了頭顱不見了,屍身不見任何傷口。即是說,這百餘馬匪都是被一擊斃命,致命傷就在脖子上。
她起先以為,兇手是在殺人後才斬去馬匪頭顱的。但是火把的光亮一照,她發現這些屍身脖子上的創緣都呈一種狀態——後頸處的皮肉內縮,喉口處的皮肉向外扯出,有一些碎肉在血泊裡。
這說明這些馬匪不是在死後才被斬下頭顱的,而是被一種高速的手法所殺,只有速度和慣性才能呈現出這種創緣。
兇手沒有那麼麻煩地殺人斬頭,而是直接把人頭割下帶走了。
兇殺案件,被害者的頭顱被斬下帶走,兇手通常只有幾個目的。一是掩蓋被害者的身份,二是與被害者有特別的仇恨,三是出於變態目的。今晚的事,以上三點都不像。
這百餘人穿著馬匪的衣衫,手拿弓箭,往上俞村而去,身份很明顯,斬去頭顱也無法掩蓋。若兇手與馬匪有特別的仇恨,上俞村一日夜的苦戰,來了數百馬匪,兇手為何不去殺那些人,卻偏偏是這一百人?至於變態目的,收藏一百個馬匪頭顱?也許有可能,但為何偏偏是今晚,又為何偏偏是在這百人弓手準備伏殺他們的時候?
兇手殺了這些人,無論目的,今夜苦戰在上俞村的他們五人都是受益者。
這不能不讓人往一個方向想——兇手出手殺人,為的是救他們。
可為何要在殺人後帶走馬匪的頭顱?她只能做出一個猜測,那就是為了隱藏殺人的兵刃。
因為假如此時的村路上,百具屍身躺著,頭顱飛出一地,很容易被人猜出這些馬匪是被人一擊削掉頭顱的,那麼兵刃很有可能會被看出來,畢竟高速的殺人兵刃在這時代很少見,很特殊,特殊到一旦兵刃被人看出來,做下此事的人身份就會暴露。
帶走頭顱,為的是混淆視線。
那麼,既想救他們,又想隱瞞身份,武藝高強,兵刃還特殊到可以行此高速殺人之事的人,會是誰?
答案呼之欲出。
暮青低著頭,指尖兒觸在那冰冷的腔子創緣,月光落在她肩頭,地上百具無頭屍,她的姿勢卻像是在撫摸,西風在村路上呼號,忽添詭氣。
“屍身……”就在村頭路上等待的人都露出古怪神色時,暮青開了口。她驗屍斷案,向來果斷,這一次不知為何有些猶豫艱難,“屍身上沒有其他傷口,所有人都是一擊斃命,創口齊整,是被殺後斬斷頭顱的,對方是職業殺手。看來這些馬匪……仇家不少。”
暮青低著頭,半張臉沉在陰影裡,沒有人看見她微微閉起的眼。
她錯報了被害者的死亡方式,被殺後才被斬下頭顱和一擊削掉頭顱,兇器的推斷會相去甚遠。
她誘導了查詢兇手的方向,指向馬匪的仇家。
這些……都違背了她的職業道德。
兩世,她以天下無冤為理想,從沒有想過替兇手隱瞞罪案的事有一日會發生在她身上。今夜之前,她是不能容忍罪案的人,今夜之後,她不配再有陰司判官之名。
但,她並不為今夜的決定後悔。
誰讓做下此事的……是他的人?
只有他的影衛用的兵刃是細絲,只有這類兵刃才能有條件做下今晚之事,只有他才會救她。
他遠在江南,遠在汴河,遠在千里之外,卻依舊解了她今夜之險。從這些人屍僵的程度判斷,從今夜那為首的馬匪焦急的神態判斷,這些弓手本應早該到了上俞村才是。人遲遲未到,是因為早就被殺了。
這些人死在西北軍精騎先鋒到來之前,今夜救了她的人,其實是他……
她不知他在西北有多少影衛在,這些人又在何處潛伏暗藏,但既然這些人在西北,想來必有用處。今夜為了救她,他動用了暗處的力量,冒著暴露的風險,她怎忍心將他的勢力推出來?這些人,為今夜之事動用,誰知日後需不需要重新安排,又會耗費他多少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