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斜如戈,卻也斬不斷這涼薄似水的夜色。
門扉輕掩,紗窗半閉,屋內床前的書案上,燭火搖曳。
恍惚間睜眼,一如之前無數次那般,一大片陰影兜頭罩著,幾乎成了一種習慣。
果然,又見那人坐在案前看書。
她輕笑一聲,以手撐額,支起身子看他側臉的輪廓,額頭飽滿,鼻子英挺,鼻翼線條在燭火映襯下,幾乎要透出玉一般透明的光澤,只是這嘴唇未免太涼薄了些,涼薄得比這夜色更甚三分。
都說薄唇的男子,向來寡幸。
他也確實寡幸。
薄情寡幸如他,今夜一襲月白華袍,長髮懶束,便也由著它披散在肩上,宛若一匹未經裁剪修飾的墨色綢緞,隨意而華貴。
只一眼,便叫她驀地心動。
她起身下床,在這娑羅木製成的地板上,赤著腳走到他身後。
他並未回頭,專心看著手中的書,興許又是某一醫書的孤本。
她卻對他手中的書不甚上心,一雙眼睛只落在這緞子般的長髮上,一隻手伸到自己腦後,執起束髮絲帶的一端,輕輕一抽,絲帶便解開來,揚在她的手裡。
她的一頭青絲亦是在涼風中揚起,風停之後亦是散在肩頭腰後,如他那般。
她一手執絲帶,一手挽起他的頭髮,在腦後輕輕束起。
這是再簡單不過的髮式。在他身上,卻也顯得貴氣天成。
他終於回過頭來看她,目光幽幽。
她驀然想起,這樣的目光,已與自己闊別二十餘年了。
——這分明是二十年前的司空玉,二十年前的夙玉閣,和二十年前還在為司空玉試藥的自己。
又是一陣恍惚,司空玉神色未變,那一頭緞子般的黑髮卻在她的眼前,寸寸變成雪白。
束髮絲帶無故散落,白髮在夜風中飛揚,像極了爻辭谷折雪園中經年不息的白雪,繾綣纏綿,永無止盡。
光華流轉之間,周圍景象變幻,燭火零落,書案消弭,落在臉頰與眼瞼的紛紛雪花昭示著折雪園的身份。
她看著他在漫天大雪中漸漸淡去,是水中月,是鏡中花,抑或只是二十年悠然歲月中的一個剪影,終是連那一瞬的目光都抓不住。
是真也?是夢也?
她茫然地轉身,卻在那株渡年樹下,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渡年,度年。
日思夜想,牽腸掛肚,渡盡錦年,度日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