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爺爺來我們家,都會要點東西走,吃的,零食什麼的,爺爺不是愛吃的人,他不為別的,就為等他的徒弟們來了,給他們吃。
人啊,都有兩面性,我爺爺這麼愛錢的一個人,可他對徒弟,卻絲毫不吝嗇,甘願只付出,不索取。因為他怕,他怕傳統藝術丟失不在,他怕他摯愛一生的藝術無人繼承。有人來學這門手藝,他高興還來不及,心中的喜悅,勝過所有金錢。
我很慚愧,年少不懂事,沒有跟爺爺學藝,直到那天我在石家莊,爺爺在巴馬,那個晚上,是我最後一次聽到爺爺的聲音,他哭著跟我說,說自己很後悔,沒有機會讓我認識圈裡的人,沒有讓我去學京劇,自己也已經沒有任何能力了。
可是爺爺,該後悔的是我啊。您怎麼能說後悔呢,您在我這,從不該有後悔一說,是我虧欠了您才對,我當初年幼時,沒有跟您學藝,是我這輩子永遠過不去的坎兒和愧疚。
我願此生,為我爺爺繼續從事關於藝術的工作,我相信他老人家知道後,一定會很高興吧。
還記得小時候,爺爺給我磕瓜子仁,一顆一顆的給我磕,一顆一顆的放在我的手心裡。我捧著滿滿一手心的瓜子仁,一口全吃了下去,我本不是個愛吃瓜子的人,可那天的瓜子,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瓜子。
如今您走了,沒人在願意為我磕瓜子吃了。我也,再也沒吃過瓜子。
我自詡俗人,一生劣跡斑斑,替朋友出頭打架,從小到大沒有好好學習過,逃課,整蠱老師,酗酒,和狐朋狗友拜把子,第一次抽菸就給自己燙了煙花,我這一生,沒幹過一件正經事兒。
直到我聽到爺爺去世的訊息時,我內心也毫無波瀾。
我本以為自己是無心之人,不知疼痛,可直到我看到爺爺的屍體時,我竟淚如湧泉,雙腿一軟險些栽倒在地。
原來真正的悲傷是後知後覺。
在爺爺的葬禮上,我竟知道下跪,知道落淚,知道踉蹌嘶啞哭喊爺爺。
還真像個正經人。
我已戒酒多日,因去年喝酒差點喝喪了命,已許久不在碰酒,爺爺去世以後,我又重新拿起了酒杯。
酒雖苦,可飲酒之人,心更苦。
這幾天的每個夜晚,我都醉倒在小區花園裡,腿和胳膊都已摔破了皮,夜夜宿醉,不知流了多少眼淚,每每手中拿著啤酒,踉蹌栽倒在地時,我都能看到爺爺的幻影彷彿就站在我眼前,伸出雙手哭喊著爺爺別走,那無助的雙手,真的是無助。
爺爺的葬禮上,他的徒弟們也來了,在爺爺的靈前唱了好幾出的大鼓書,唯有那彈三絃之人,讓我神遊,恍惚之中,我好似看見爺爺坐在那裡,拉著三絃,那熟悉的身影,我好想撲過去抱住他喊一聲爺爺。
跪在喧鬧人潮怕聽得,來者踉蹌嘶啞哭喊歸來。若能牢牢攥住離去之人的魂魄,不信人間有白頭。
人終有一死,有一天,我也會白了華髮,不求死之時能有善終,但求我死後,能與親人愛人,共赴黃泉約。
幾十年後,我依舊能與他們,在黃泉相見。
————戊戌年 念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