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咯”的驚叫聲從遠處傳來,是葉黎越走越快,最終改為疾跑,帶起宛如狂風過境的動靜,驚起了林中的大片寒鴉。
沈星暮看著他,直到他的背影融入細密的枯木林,也未曾回過一次頭。
沈星暮知道,他再也不會回頭了。他的那句“然後,再見”,意思是再也不見。
愛情可以是一瞬間的事情,友情當然也可以在一瞬間滋生。沈星暮和葉黎相處了足足兩年之久,兩年可以被細分成無數個一瞬間,而在這些瞬間裡,不斷醞釀發酵的友誼,早該濃醇如深埋地底多年的陳酒佳釀。
可是他們的友誼終究是普通人的友誼,無論這份友誼怎樣彌足珍貴,也無法讓因友誼而維繫的朋友關係變成家人關係。
夏恬是沈星暮的妻子,是家人,葉黎卻只是朋友。
朋友當然沒有家人重要。
——我沒錯!連葉黎也這麼說,我沒錯!可是我為什麼悲哀,為什麼痛心?莫非這世上的所有悲傷痛苦,都與對錯毫無關係?
沈星暮抬手撫住自己的胸口,再一次意識到,自己的右手完全失去知覺,而殘留在手心裡的、屬於葉黎的“念”,也已完全潰散。
他看到自己的右手無端痙攣抽搐,分明沒有知覺的情況下,卻似乎傳來某種沉重的壓迫,像是一股強大的反噬力量,正逐步蠶食他的身體。
沈星暮的神色變得複雜,再次看向葉黎離開的方向,怔怔出神。
他完全反應過來,之前附在自己手中的“念”,不是葉黎為了抵抗他搶奪善念之花而殘留下的,而是葉黎用“念”包裹了善念之花,壓住了它的沉重力量,保護他不被它瞬間吞噬。
既然葉黎在被血咒束縛的情況下還能使用“念”包裹住善念之花,那麼他顯然也可以強行抵抗血咒,甚至有可能奮力掙脫出來。
可是他沒有這麼做,任由沈星暮取走了善念之花,甚至還暗中相助。
沈星暮不得不沉思,而他越加深入思考,便越加痛苦。他在算計葉黎,葉黎卻在包容他、保護他。
這等滑稽的事情,能側面證明他們的偉大友誼嗎?
當然不能。
這只不過是一個陰謀家和一個予取予求的“尼采”的故事。
沈星暮認為自己做的事情豈止是不可原諒,簡直混賬到宛如畜生。
可是這又能怎樣?
如果時間回退,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這麼做。
因為他可以失去葉黎這個朋友,卻絕對不能失去夏恬這個妻子。
他右手的麻痺感漸漸退去,應該是葉黎的“念”有效地壓制了善念之花的狂暴,使它溫和下來。
緊接著,沈星暮感覺全身上下溫暖無比也沉重無比。善念之花給予他無窮無盡的溫柔,這一抹溫暖宛如永恆燃燒的火炬,源源不絕提供光和熱,於是他的“念”有了進一步蛻變,他變得更強了。然而變強本身是有代價的,善念之花給他力量的同時,也向他施加了一種不可言的壓力。他感覺很沉重,卻不是揹負重物、難以撐直背脊的沉重,而是源自靈魂的最深處,無法用言語形容、卻又確切存在的沉重。
——原來啊,身負善念之花是這麼沉重的一種感覺。
沈星暮恍惚聽到了徐旺與元成輯的沉重呼吸,他們都在竭力抵抗他,似並不認同他這個新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