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貞真的轉身就走,沒有絲毫逗留的意思。就彷彿,她出現在這裡,僅僅是為了處理對“天神”存在潛在威脅的遊萬金。她救下沈星暮和葉黎也只是心情好順手為之,現在遊萬金已不復存在,她便沒有必要再頓留於此。
沈星暮安靜盯著杜貞遠去的背影。之前和遊萬金戰鬥之後,他的身體已經疲憊到極致,這會眼皮笨重,眼睛乾澀,雙瞳也變得尤為模糊。但他依舊從她的模糊背影裡,捕捉到了熟悉的影子。
她做完事、揚長而去的隨意動作,居然也和沈星暮的母親一模一樣。
這一刻,沈星暮再也壓不住宛如火山噴湧的心緒。他睜大眼,張開嘴,即將大吼出聲的話語,卻在唇齒之間徘徊後,變成了一句輕微的、艱澀的“母親”。
他的聲音很低很低,低到連他自己都聽不清楚,甚至於,他都有些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把這兩個字說出來。
輕微的話語像無聲的風。而人們常常能記住席捲天地的狂風暴雨,卻下意識忽略撲面舒爽的微風。
所以杜貞有聽到沈星暮的呼喚嗎?
沈星暮默然,目送杜貞走到樓道轉角,消失在視野範圍。
可下一刻,一抹藍紫色衣角又從沈星暮的視野死角里跳躍出來。杜貞巧笑嫣然地揚眉看過來,會心道:“兒子,我知道你有很多話想說,不過我現在真的有急事,你們看不到的、驚天動地的大戰已經開始了。我能來這邊一趟,實在不容易,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她說話時,腳步輕快,倏地一下便來到沈星暮面前。她伸出手雙,端起沈星暮的腦袋,俯下身,對著他的額頭輕輕一吻。
這整個過程自然而流暢,彷彿她的舉動本就理所當然。
下一刻,她鬆開沈星暮,單手按住他的肩頭,溫柔的“念”源源不斷流入他的體內,替他驅除身體疲憊的同時,還讓他的“念”有了些許變化。
杜貞做完這些,臉上的笑容慢慢淡去,變得嚴肅而凝重。
她抬手指了指沈星暮旁邊的空位,認真道:“兒子,就在幾分鐘前,唐靜舒從你的眼皮底下偷偷離去,你卻一點都沒察覺。這一點很不好,以後容易上當吃虧。你記住,不管是朋友還是親人,只要彼此間牽扯到‘念’,關係就不再那麼單純。上一刻的朋友可能在下一刻置你於死地,反之,生死仇敵也可能在某一刻並肩作戰。因為‘念’的存在已經超脫世俗的枷鎖,它本身便代表著無數種可能性。你以後還會遇到更多、更強、哪怕你傾盡全力也無法戰勝的敵人,抑或是更灑脫、更可靠、隨時都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的朋友,到底該怎麼去對待他們,這需要你自己去判斷。但你必須時刻謹記,無論是敵人還是朋友,最後的最後,你能依靠的人,至始至終都只有你自己。”
沈星暮怔怔地盯著她,喉結連續鼓動好幾下,但乾澀的喉嚨裡,一句話也沒有。
杜貞溫柔道:“兒子,我要走了。如果不出意外,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們誰也見不到誰。你心裡的那些疑問,等我們下次見面,我一定知無不言,和盤托出。”
這一次,杜貞真的走了,細長的背影縹緲遠去,只留一襲若有若無的暗香。
沈星暮埋下頭,闊別已久的淚水,似乎又一次變得頑皮,開始衝擊他的眼眶。
沈星暮徹底明白了。杜貞並不是像他的母親杜茜,而是她本就是他的母親。也只有這個答案,才能解釋杜貞的種種行為。
可是,既然杜貞就是杜茜,那她為什麼不說出來?為什麼要蒙上這樣一層神秘的面紗?是因為“天神”嗎?是因為安夢初嗎?今天一別,她又將去何處?她什麼時候能回來?或者說,她還能回來嗎?
無數問題交織在沈星暮的腦海裡,變成了無論怎麼梳理也理不清的蛛網。
他已很久沒有心亂至此。或者說,以往的時候,只有在夏恬遇到危險時,他才會如此慌亂侷促。
而現在,杜貞無疑填補了沈星暮心中的一片空白,那是唯一的、只屬於母親的位置。
沈星暮靜默片刻,直到眼睛不再發熱,這才冷著臉站起身,看向旁邊仍癱坐著的葉黎,沉聲道:“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