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由兩個人刻意營造出來的一種對峙感恰好是等會兒要拍攝的那場戲所需要的。
周雲習慣性地在正式開拍之前讓自己進入狀態,在腦海中模擬等會兒要怎麼演。
這個時候,姜辛忽然過來了。
他拍拍手,打斷了周雲的準備狀態,問:“在琢磨什麼呢?”
周雲睜開眼睛,喊了一聲導演。
姜辛直接拉了一把椅子過來,在周雲和江玉珍兩個人面前坐下來。
“玉珍,小云,我跟你們倆再聊聊。”
周雲和江玉珍立即全神貫注地看著姜辛,等姜辛說話。
姜辛說:“是這樣啊,你們兩個人都是會演戲的演員,等會兒要拍的戲呢,又都是你們兩個人的拿手戲,你們兩個人都是非常善於拍對手戲和情緒張力特別大的戲的演員,但我呢,希望你們兩個人能夠別太墨守陳規地演,你們倆要按照平時那種演法演呢,絕對不會出錯,但這樣就太乏味了,咱們來點不一樣的。”
周雲頓時一愣,有點不能理解姜辛導演的想法。
之前排練的時候,姜辛導演從來沒有這麼講過,怎麼今天要正式開拍了,姜辛導演突然要她們改變演法了?
臨時突擊嗎?
江玉珍果然皺起眉,問:“導演,那這讓我們怎麼演啊?”
姜辛說:“換一種方式演的意思呢,就是把你們剛才對這一場戲的設計,全部拋掉。”
江玉珍:“啊?”
姜辛說:“等會兒是拍你們兩個人吵架的戲,對吧?小云呢,是因為重病,坐在床上,玉珍呢,你是因為自己牌桌上輸了錢,所以特別不爽,拿女兒撒氣,這場戲完全是建立在母女之間的對峙關係上的,但這特別的生活化,就關係不好的母女關係,基本上都是這樣的,隨便挑一場類似的戲,都是這麼個演法,是不是?”
江玉珍沉著臉沒接話。
但其實這就是預設了。
“我剛才一琢磨啊,我們其實還可以在這個母女關係上再繼續挖一挖。”姜辛說,“咱們這個本身就是一個懸疑劇,而陳因這個角色呢,我們都知道她是一個極其沒有安全感的人,這很大一部分原因就跟她的家庭,也就是她父母有關,她父親早死了,對她產生重要影響的就是玉珍你演的這個母親,如果這個母親只是一個很普通的、片面化的不好的母親,她怎麼會造成陳因心底那麼深的黑洞呢?我總覺得這之間還少了點什麼,所以我就一直在琢磨這個事,剛才我琢磨了點意思出來,如果玉珍你演的這個母親心裡頭其實一直責怪是因為這個女兒的存在,所以才耽誤你後半生的幸福,你對你的女兒有一種病態的憎恨和厭惡,那劇本里面所有的衝突,是不是就有了更深一層的矛盾點?”
江玉珍的眉頭瞬間擰起來。
“導演,這不合常理啊。”她立即說,“沒有任何一個母親會憎恨自己的孩子,就因為她的存在耽誤了我後半生的幸福?因為她我不能二婚?這太奇怪了。”
“我們假設這麼一個情境啊,你想想,你丈夫死了,後來你又有了另一個想要在一起的人,你跟這個人相愛,他也讓你從喪父的痛苦中走出來,重新得到幸福,但這個人卻因為陳因的存在,所以不願意跟你繼續在一起了,他覺得陳因是個累贅,他讓你要麼跟著他走,要麼就分手,你是母親,你根本不可能放棄自己的孩子,你理所當然地選擇地痛苦分手,但那個人離開以後,你時時刻刻都在重新回顧自己做的選擇是不是對的,因為你真的很愛那個男人,你放不下。但你的女兒需要你照顧,你只能強迫自己忘掉這件事,而且陳因體弱多病,你不得不犧牲很多去照顧她,一個單親母親要養大一個孩子,中間要付出多少辛苦?隨著你的女兒越來越大,她又是個沉默寡言、偏執的性格,越來越牴觸你對她的掌控,你這個時候心裡面出現了挫敗、惱火,甚至覺得自己的付出被辜負,你越愛你的女兒,你就越被她激怒,這個時候,當初為她而放棄的幸福的痛苦也爆發出來,所以你對陳因的態度變得複雜,甚至有點厭惡,當然,不是那種徹底的、發自內心的厭惡……”
周雲坐在一旁聽姜辛給江玉珍講他的思考,這些內容也進入她的腦海中,進入了這段已經構建起來的角色關係。
更加豐富。
周雲腦海中幻想出江玉珍飾演的母親形象的變化,忽然有些興奮。
姜辛的調整讓她想象中的江玉珍的形象變得更加鮮明——不再僅僅只是一個脾氣暴躁、品德上有些缺陷、實際上隨處可見的母親形象,在這之中,還多了一種複雜的、愛中有恨、甚至還有嫉妒的關係。
江玉珍深深地嘆了口氣。
“我就知道,演你的戲,絕對輕鬆不了。”她嘆完這口氣,說:“我知道了,給我點時間消化,等會兒直接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