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快戌時了,淯水上呼呼地颳著西風,很容易就把船隻行駛的方向吹得向東面偏轉。
曹軍的大船越過淯陽以後,五天前那場暴雨和洪水的影響開始顯現。淯水的水面越來寬闊,河水淹沒了兩岸的農莊和田地,形成了一片又一片齊腰深的水泊。只有木筏和小船才能在水泊上通行,大船一旦駛入,立刻就會被淤泥圍繞,再也動彈不得。
為了避免偏離航道,曹軍召集了所有能召集的嚮導,一次次地核實水畔尚露出水面的標誌物。當然,更重要的是調集了數量超萬人的民伕,讓他們在船隊西面的水裡跋涉前行,隨時準備將偏航的船隻拉回航線。
曹操就在這艘大船上。
船隻不僅巨大,而且裝飾也很宏麗。船上有三層的高大戰樓,下方兩層環繞了上百名甲冑鮮亮,武器精良的督將,而最上層,除了曹操和他的親衛許褚,就只有背靠著一處船板避風的皇帝。
大水之後,劉曄和裴潛兩人立即整頓船隻木筏,花了三天時間,耗費了上百條人命的代價,強行組建起一支規模巨大的船隊,配備了雖然訓練不充分卻數量足額的水手。
這樣的船隊,想在大江與敵爭衡,自然和伸長了脖子找死沒有兩樣。但要行於淯水,綽綽有餘。於是曹操立即調動了駐在南陽的曹軍精銳虎衛,又帶上了皇帝,啟程南下,聲稱將要一舉摧垮荊州、交州之眾。
曹操自稱,這個決定是他早就提前安排好的。但此前的暴雨洪水,魏王不也聲稱是早就算定的嗎?當時魏王大喜著說,這個以水代兵之策,一定能夠將敵人盡數消滅,結果呢?
現在襄樊的艱難局面,難道不是魏王一手造成的嗎?
何況,數萬人從宛城到新野,再到樊城投入作戰,所需的豈止舟船木筏?大量的的人員調動和糧秣物資的支援,最短時間內傾囊而出的支應,幾乎要把隨侍群臣都逼瘋。
更叫人為難的是,魏王還要帶著皇帝親征!若有萬一,誰來承擔責任?
不止一名臣下出面勸諫,而曹操全不聽從。他憑藉著自身的巨大威望,在最短時間內出動了大軍,帶著他們越過大水,迎向乘著水勢猖狂的敵人。
這時候,恰好一陣強風颳過,大船不得不停在淯水河道中央的深水區不動。在大船戰樓高處的甲板上,風勢比水面更大,曹操不得不一直伸著手,按著自己的遠遊冠,免得被風吹到水裡去。
與此同時,大船兩側,行駛於水泊上的無數木筏仍在向前。木筏無帆,靠著船伕搖櫓撐槁而行,它們列成五六條縱隊,以長索首尾相連,從曹操的視線中魚貫而行。
這些木筏裝運的,乃是駐在新野周邊的曹軍各部。他們的任務是一口氣衝到鹿門山,與曹休會合。
雖說提前做了很多準備,但真到了使用的時候才發現,木筏大都很粗劣。行駛時,或者繩索不夠牢固,或者鐵釘鬆脫,或者原木自家就突然變形崩解,各種怪事時有發生。但是,曹軍主力畢竟在南下了,大雨和大水,沒有阻礙他們,反倒成了曹軍的助力。
這對普遍來自北方的鄴城諸軍將士來說,是很新鮮的經歷。就在曹操的視線範圍內,很多將士坐在木筏上,將武器橫在雙膝,然後把鞋襪解開,小心翼翼地把腳泡在水裡,然後露出舒坦的表情。
這舉動立即被軍官發現了,於是軍官隔著幾座木筏大呼小叫,勒令將士們注意軍容,打起精神警戒四周。
軍官這樣緊張,自然是因為注意到大船上魏王的身影。曹操本身倒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