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遠的女兒靈芝吮著手指頭,莫明地坐在趙襄懷裡看著,時不時自家咯咯地笑幾聲。雷遠來到趙襄身邊,抱起靈芝,從袖子裡掏出小顆糖果給舔著她吃。
這糖果是用甘蔗榨汁做成的,去年起從交州販賣至各地,頗受歡迎。
關羽則在院中小亭坐下,讓人取了酒來,一邊自斟自飲,一邊看著孩子們繼續征戰。喝著喝著,臉色變得更紅,有時候他呵呵笑幾聲,眉角的皺紋就變得明顯。
如此輕鬆愉快的生活,任何人來說,都很難得。所以雷遠才會建議關羽先別理會馬超之事,姑且享受天倫之樂。
雷遠在前世讀書不多,日常曾看些故事,故事裡的英雄人物莫不殺伐果斷,將天下人、天下事置於利益考量,彷彿那樣才能無往不利。當雷遠自己來到此世,承擔前所未有重任以後,才漸漸明白那種人絕對是少數。
亂世中的豪傑,沒有誰會軟弱。但再怎麼樣的傑出人物,但凡從底層崛起的,首先要是個人。是人,才會有親情、友情,才會將心比心,推己及人,才能贏得志同道合之人的信任,使他們願意與之站到一起。
這就是所謂,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愈是位高權重之人,愈是深知點點滴滴的情感來之不易,愈是珍惜;而那些不在其位卻徒以殺伐果斷自詡之人,多半是妄人狂徒,成不了事的。
雷遠也快三十歲了。他累年身當矢石,出生入死,形貌較之少年時的意氣風發,難免多了幾分滄桑。有時攬鏡自照,無奈地發現鬢角比當年高些。
而決死拼殺脫出灊山,抵達荊州的經歷彷彿尚在眼前,其實已經是十年前的事。
再往前那段時間,雷遠剛清醒了後世的記憶,在灊山裡竭力整理思緒、避免露出破綻。他曾經盤算過,在這個世道自己該怎麼活,該做什麼;但最終那些盤算都是白盤算。他走上現在這條路,為的是自身的安危,然後再為了身邊人的安危。
隨著地位越來越高,他能夠影響到的、保護到的人越來越多。也是這些人推動他不斷前進,在前進中一點點實現自己的抱負。
這時候靈芝伸手去抓雷遠手裡的糖,卻不小心把糖碰落到地上。她竭力往下探身拾取,扭著身體想掙脫雷遠的臂膀,雷遠卻不讓,於是她開始叫起來。
趙襄連忙從雷遠手中接過女兒,隨手遞了個彩色的鹿形陶俑過去,吸引女兒的注意力。
眼看雷遠還在發愣,趙襄嗔怪地道:“你在想什麼呢?”
雷遠這才收回思緒。他往後仰身,靠在一株樹上,舒服地伸個懶腰:“百姓安定,我們這些為官之人也就安定;安定的久了,人就懶散。唉,去年我還忙著制定北上作戰的軍務計劃,這會兒卻想著,再消停數月也不差。”
趙襄不禁輕笑:“我們這次從蒼梧到江陵,路上沿途巡視,足足走了兩月。夫君的意思是,還要原路巡視回去麼?那可好極了!”
雷遠不是坐而論道的文吏,這三年來,他每年春秋天都巡視地方,親自審查各地的軍政事務,也隨時彈壓可能的異動,加之隔三岔五還要來江陵坐鎮,故而留在蒼梧廣信的時間竟不很長。
這次他帶著妻子兒女一起出巡,沿途多走山水明麗之地,隱約也有補償趙襄,領著家人踏青散心的意思。
只不過,原路折返,再來兩個月巡視,那恐怕要耽擱公務。雷遠哈哈笑道:“這個……夫人若有此意,我可遣人跟隨照顧。”
言下之意,便是我不奉陪了。
夫妻兩人的對答雖然平淡,卻頗顯恩愛。坐在稍遠處的關平之妻劉氏聽了兩句,心道,都說續之出身鄉豪,沒什麼大家規矩,看來很適合趙襄。
這時候,院門外又有人求見,侍從戟士旋即放行。
隔著扶疏林木,遠看那匆匆來人的裝束,乃是荊州軍排在北面前線的軍吏。
雷遠連忙起身,與關羽前後腳折返到水榭裡。
“何事?”關羽喝問。
“啟稟關君侯、雷將軍,我方諜報,曹軍向關中增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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