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東方裘已如蕭不害所預言的那樣,蕩平了南陸,重聚了星野,但處於巔峰的人是不會滿足的,況且平野、八方、衛嚴三軍已經擴至百餘萬,九千銀甲雖未擴編,但數百餘戰未損一人,正是戰意最濃、士氣最高、殺意最盛的時候,此時罷兵還朝,將帥士兵也都不會甘心。
落陽坡的行營裡,東方羽安向皇帝進言:“陛下問鼎南陸,乃千秋萬世之基業,如今我大昊軍威震天,所向無敵,此時更應乘勝追擊,攻下寧州,寧州草場萬里,良駒無數,若將寧州攻下,定能鞏固我大昊之基業啊。”
東方裘沉默,半刻後轉身問蕭不害:“國師以為如何?”
蕭不害嘆息一聲,淡然道:“我只看到了陛下的星芒籠罩在這九穹之上,更遠的星圖以我之力已經無法窺探,我只看到了寧州上空的天狼星未寂,或許,現在還不是時候。”說罷便告病退出了帳中。
東方羽安在皇帝身邊輕聲耳語道:“皇弟宏韜偉略,見識未必不如國師,只要皇弟一聲令下,臣的平野部願為先鋒。”……
大昊十年,東方羽安被命為平寧大將軍,率十五萬平野軍向寧州進發,大軍浩浩蕩蕩地穿行過堰州(堰州人世代農耕,無一人帶甲,所幸大昊軍軍紀嚴明,未擾民生,堰州免於戰火)渡過慶陽河,翻越了逐雲大山,踏著萬千沙塵,進入了黃沙漫天的額古娜沙漠。
這一去,便是一個月,音訊全無,沒有戰報傳回,派去前線的探子也一個都沒能回來。
大帳中的東方裘坐不住了,親自去請教已經很少參問軍事的國師。
蕭不害嘆道:“額古娜在夷語中是波流煉獄的意思,是僅此於阿鼻地獄的鬼神之地,沙漠中天象難測,連我也算不出吞噬一切大沙龍捲會在什麼時候刮起來,羽安王爺此去凶多吉少。”
東方裘求解救之法。
蕭不害思索良久說道:“武信常前去,羽安王爺或許還有救。”
當武信常拖著癱坐在馬背上的羽安王爺回來時,已是又過了一個月的光景,起兵之後便未損一人的銀甲之師,在額古娜折損一千餘眾,跟著回來的平野軍殘部也只剩寥寥五萬餘眾。氣勢洶洶的大昊軍還沒見到寧州草場上的半根青草,就迷失在了鬼神莫測的額古娜沙漠,武信常的銀甲軍也在沙龍捲中遭受重創。
這是東方裘起事後的第一次失敗,敗得是如此的徹底,更諷刺的是,連敵人的面都還沒見到,寧州的戰馬還在草原上悠哉地啃食著青草,戰無不勝的大昊軍便已鎩羽而歸。
東方裘感到十分的狼狽,從未嘗過失敗的他只是第一次沒有聽從國師的勸誡便落得如此境地,十萬餘昊軍埋骨沙漠,但是他不甘心。
大昊百萬之師重新整裝,於次年春分穿行堰州,集結於慶陽河畔,開始修葺碼頭,建造戰船,東方裘決定讓大軍繞過沙漠,轉走海路,由慶陽河經古瀾江下涯海,轉而攻入寧州。
大船一艘還未造好,寧州的使團卻來了。來的只是一隊輕騎,不過百人,為首的是個衣著破爛的長鬚老者,騎著一隻三角的犛牛,手執雪狼旗,這是寧州最大的部族鐵勒部的圖騰,而騎三角犛牛的是鐵勒部的大薩滿,寧州草原上的犛牛分為三種,二角的犛牛作肉食,四角的以皮製甲,三角的則是每一任大薩滿的坐騎,在寧州撻答教義中,大薩滿是羅頌神的代言人,只有他配得上稀有的三角犛牛。鐵勒部的大薩滿作為使節親自前來,可見寧州的夷人也在忌憚大昊的軍威。
心高氣傲的東方裘起兵之心已定,不願意親見寧州的使節,而是委任國師前去,蕭不害僅帶了武信常和十名銀甲兵便去了鐵勒部紮營的穎上。
沒有多少人知道鐵勒部的第十九任大薩滿和大昊的第一任國師在穎上的帳篷裡說了些什麼,而這次談判的內容卻決定了南陸和寧州往後數十年的運數,後人只能從散佈在南北各地的傳說中得知一些不知是真是假的傳聞:鐵勒部的大薩滿許了兩個承諾,一個是給昊朝當今的聖上,一個則是給國師蕭不害,許給東方裘的是寧州鐵騎永世不踏南陸之土,鐵勒部與大昊通婚,寧顏公主嫁於大昊皇帝,年供駿馬十萬匹,對大昊稱臣,而許諾給蕭不害的,則是一個絕世術器的下落,而對於這件術器,後世也有兩個傳說:一說是能洞悉天下事的三清鏡,一說則是已經在世間隱沒了數千年不曾出世的隔世環。
(聽到隔世環三個字,楚迴心中一驚,手中一直執著的酒盞也失手落在了桌上,古老頭此時停下了講述,靜靜地端詳著眼前這個南陸打扮彬彬有禮的年輕人,楚回也發現古老頭在盯著自己,尷尬笑了一笑,古老頭也不再看他,灌了一口烈酒,又一段故事隨著濃濃的酒氣鋪展開來。)
東方裘不知道鐵勒部許給蕭不害的承諾是什麼,後人所知的也不過是各種各樣的傳說,當他聽到蕭不害所述的寧州人和談的條件時,這個大昊的開國之君心中仍是滿滿的戰意,他仍不願停下征伐的腳步。
跪在東方裘面前的蕭不害突然站起了身子,背向東方裘,面對著慶陽河對岸的逐雲山脈,河面的風將他的長袍吹動,隨意扎著的銀髮隨著飄起,東方裘又彷彿看到了十三年前啟辰山頂那個睥睨天下卻甘願為他所用的先知,不知何時起,他對蕭不害的敬畏之心已消,雖然尊其為國師,但早已只把他當做一個普通的軍師而已,而此時再面對迎風而立的蕭不害,心中的那些敬畏又油然地生起,“或許,我早該聽從國師的勸誡……”東方裘這麼想著。
蕭不害先開口:“陛下可知寧州十部的鐵騎為何很少踏入南陸之土。”
東方裘搖頭不語。
“寧州披甲的戰馬來到南陸翻不了山,趟不過河,戰力只與虎豹騎和羽弓衛相若,但若是在廣袤的草原,一萬人的虎豹騎也敵不過三千人的夷族鐵騎,在那片草原上,夷族的戰士是所向無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