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傳一席話,假傳萬卷書。
“榆木腦袋”劉木匠、不但給他詳述了“識風之法”,更將自己多年“用風”的體悟,毫不藏私、傾囊相授:
庸常之人,多以為暗器之速、全在於運勁發力;暗器之準、全在於勤加練習。殊不知風來風往,對於暗器的速度、準頭,都會施加不可忽視的影響。若不能明白這些,且因勢利導,縱然能在演武場上練出“百步穿楊”之技。一旦臨陣對敵,便會被風打亂陣腳,暗器十投九空、難免一敗塗地。
譬如午後池邊,河風時斷時續,暗器便可選在風斷的間隙、果斷出手。此時無風、阻滯最小,暗器便能快上一絲。便只這一絲工夫,敵手躲開的可能便小了幾分,而我命中的機率也便大了許多。
再如北風不歇,我自東面而來、欲射西面之敵。暗器射出之時,便須視風速緩急、向北面略略偏出幾分,以此抵消北風橫吹之力。確保暗器憑空劃出一道淺弧後,依舊能正中敵喉……
諸如此類,不一而足。聽得楊朝夕又驚又喜、躍躍欲試。
劉木匠從腰間解下酒葫蘆,連灌幾口、潤了潤乾渴欲裂的喉嚨,才接著笑道:
“先學而後習,先思而後行。待劉某將法子都教給你了,再上手習練不遲。現下要傳給你的、便是‘鐵釘打穴’的拋擲手法,劉某喚作‘旋擲’。
以往暗器中,如飛針、袖箭、背弩之類,因有機簧彈射,自可徑直飛出;而金錢鏢、鐵蒺藜、如意珠、飛蝗石之類,因形狀之便,雖凌空翻轉、亦可擊中。
反觀飛刀、柳葉鏢、判官筆、喪門釘之類暗器,拋擲之前、便須自觀長短,且預估出翻轉次數,才能確保射中之時、尖頭入肉。非多年習練,難得其精要。
且此類暗器,因凌空翻轉之故、更易受風,故而準頭更難保證。有鑑於此,劉某才琢磨出這手‘旋擲’手法,與方才‘識風之法’恰可相得益彰!”
楊朝夕早聽得百爪撓心。恨不能立時便將這“識風”“旋擲”雙法學到手中,日後臨敵、也便多了一門保命的絕技。不由催促道:
“劉大哥!莫再賣關子啦!快教教我,這‘旋擲’之法、又是怎生個旋法?”
劉木匠驀地在他額上輕拍一記,笑道:“你倒猴急!難道忘了武功技藝,皆須循序漸進、方能遊刃有餘?”
楊朝夕吐了吐舌頭,回道:“理雖如此。可我輩習武之人,猝聞高知灼見,更遇神乎其技,不免便要見賢思齊、見獵心喜!”
劉木匠輕笑一聲道:“不愧是長源真人親傳弟子,小小年紀、便這般會恭維人……你須瞧仔細了!所謂‘旋擲’之法,便是四方釘離手的一瞬、手指輕捻,令其以身為軸、自行旋轉。
須切記釘頭筆直向前,釘尾始終在後。如此這般、擲出的四方釘,必然‘翻筋斗’的四方釘,要快一絲!須知‘差之毫釐、謬以千里’,這一絲之差,或許便是勝負之分、生死之別。
切莫學那等庸人,空有蠻力、信手亂投不說,定還要勞神費力,去算那暗器長短、翻轉之數……不以為愚、反而沾沾自喜。實則南轅北轍、荒謬絕倫矣!”
劉木匠說罷,單手一揚、又從束帶上拈下一枚四方釘,甩手便向鯨油燈打去,口中輕喝:“廉泉!”
楊朝夕見他手法卻故意慢了許多,擲出的力道、連半分都不到,顯然是專程為他演示從拔釘、到捻釘、再到擲出的整個過程。
果然!那四方釘剛一落手、便似鮮活起來,竟在他五指間翻滾跳躍。似脫而未脫、似粘而未粘,並非死死攥在指掌間。忽見他手臂揚起,同時拇指下搓、四指上提,一送一捻間,四方釘已脫手而出!不過交睫工夫,便直直釘在了鯨油燈旁、人形壁畫的“廉泉穴”處,可謂一釘封喉!
然而劉木匠使力不大,那四方釘又是圓頭,釘身沒入壁畫只不到三分、便陡然一歪,“叮鈴”落地。
楊朝夕卻瞧得目眩神馳,已不知該如何描述心底驚歎。他還特地留意到、這枚四方釘出手之時,那冉冉跳動的鯨油燈,有那麼一瞬,火苗筆直、煙氣上衝,當真便是暗室中風停之時!
劉木匠這才拍拍手:“劉某‘鐵釘打穴’之法’、便是這般,已盡數傳授與你。我須睏覺去了,明日還有活計要做。你可在此趁熱打鐵、印證消化一番,若有疑問……呃!攢多了再來尋我。”
說罷,徑自摸到機關、開啟縫隙,出了此間暗室。
烈陽灼灼,當頭照下。
半新半舊的青瓦白牆、漆柱石臺,彷彿都要被烤化了一般,在灼熱的空氣中泛著漣漪,竟有幾分亦真亦幻之感。
李長源與公孫玄同聯袂踏屐、並肩齊踵,一齊走出了紫微城東宮正南方重光門。皆是面色微凝、心事重重的樣子,與頭頂的碧空長雲、清朗高闊相比,顯然大相徑庭。
李長源當先嘆了口氣:“此次太子夢得‘私鳩’之事,恐怕不消幾日、便能傳到聖人耳中。聖人如今未及天命之年,卻因憂心社稷、已然老態初顯。近年愈發篤信釋門因果之說,只怕這樁小事、也要成為他一塊心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