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音含悲,令人惻惻。
艨艟鉅艦上,交手兩方皆側目瞧去。只見那漆黑洞口中、忽地奔出個少女,跣足帶血,髮髻散亂,一面踉蹌行來,一面放聲悲哭。
楊朝夕只聽得心中一疼,登時認出這跣足少女,正是方才眾人行險救出的花希子崔琬。這才想起蛇姬贈藥時所言,“無孔不入”藥性雖快、卻只能維持盞茶左右。如今掐指算算,從淪波舟破水而出、打了“山翎衛”一個措手不及,到艨艟鉅艦出現、奸相元載等挾人質相逼,再到他憤而登艦出手,其實早過了盞茶工夫。“無孔不入”藥性一散,崔琬、小蘋自然甦醒。
初時元夷子佟春溪幾人還能苦勸阻攔,但聽得爹爹孃親在外,受盡奸相元載、王韞秀夫婦逼迫侮辱,崔琬又豈是全無心肝之人?當即再忍耐不住,慟哭出聲,決心以一己之身,換得崔府安寧。
元載、王韞秀二人見崔琬現身,也是十分意外,面上皆露出得意之色來。自崔琬借防備鬆弛、逃出崔府後,元載麾下鷹犬早不知派出去多少,然而兩日來皆無功而返。今夜所以興師動眾、擺出圍困之勢,只是聽聞崔府與麟跡觀今夜將有所異動,才借劉忠翼劉公公之手,調來洛陽都水監河渠署近年照古籍所載、仿製而成的“淪波舟”????????????????一十四艘。更令長孫恆業率陝州神策軍弓弩手,隨舟而往,才有了先前一幕。
萬不曾料想的是,崔府與麟跡觀卻是彙集了人手、趁夜來此解救崔琬,卻被他們陰錯陽差地撞了個正著。更將崔琬從洞中激了出來,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可憐跣足少女崔琬,卻是一直奔到鉅艦前,雙膝跪倒在冰涼坎坷的山石上,叩頭哀求不止。
王韞秀見一把障刀便挾制住了盧氏,崔曒、崔琬皆不得不俯首求饒,連方才身手了得的楊朝夕三個也投鼠忌器、面面相聚。終於志得意滿,展顏冷笑道:“好兒婦!你若早些歡喜依從了季能,又怎會生出後面這許多事端來?可見你心高氣傲、任性妄為的性子,往後可要改改啦!呵呵!”
“琬兒知錯,求夫人放過我孃親……嚶嚶!”
崔琬仍舊一面叩首、一面哭泣,兩行清淚將臉頰打溼,在貨吧映照下,閃著悽婉光華。
崔曒渾身劇顫,按在亂草山石間的雙手、狠狠扣了進去,霎時間血肉模糊。崔府幕僚杜簫客、宗萬雄瞧在眼裡,雖覺憋屈無比,恨不得飛身上去、揮刀將元載夫婦斬殺。然而念及崔氏一門安危,只得咬牙忍下。
“哼!王夫人這等教訓人的話,說得未免早了些罷?”
楊朝夕盯著那王韞秀苦苦相逼的毒婦嘴臉,又瞥見崔琬楚楚之狀,心中怒意幾不可遏。只是盧氏安危尚在這毒婦一念之間,按劍之手又被龍在田攔下,當即出言譏諷道。
果然,這刺耳之聲登時便將王韞秀吸引過來,目光轉冷道:“狂徒豎子!還敢在此嚼舌?!昨夜若非召王殿下回護,你以為你出得了潁川別業麼!!來啊!先將此子滅殺,再尋那長源真人理論!”
“滅此狂徒!本相重重有賞!”
元載也在“南衙雙鷹”並一眾英武軍衛卒層層迴護下、陡然探出頭來,高聲叫囂道。
所謂“重賞之下有勇夫”,元載話音剛落,便見“南衙雙鷹”身後一眾英武軍衛卒、和許多來歷不明的和尚道士,登時攜刃衝將上來,誓要將楊朝夕碎屍萬段。
吳天師初時還有些不解,此刻瞧得鉅艦上洶洶眾人、皆將怒火對準了楊朝夕,心中登時生出幾分明悟。當即捋須含笑、悄然退開,貌似知難而退,實則暗藏玄機。
龍在田卻是擔心這位小友一著不慎、被眾人亂刃砍殺,當即掄起綠竹杖,疾衝而上,與楊朝夕並肩拼鬥起來。
崔曒、杜簫客、宗萬雄、崔九幾人,瞧得楊朝夕竟勇猛至斯,不由心下暗悔:當初實不該聽信王輟、錢二等人挑唆之言,將這位招募入府的少年英俠驅逐出去,更險些殺傷了他性命。
崔琬聽罷王韞秀、元載二人狂怒之言,也是抬起頭來,瞧著陷入苦戰的楊朝夕、龍在田兩個,明眸中又忍不住湧出淚花,胸中瞬間充滿絕望無力之感。不覺間探手入懷,摸出自己暗藏的一柄爛銀道簪,反握在手,便向自己心口刺去!
“叮——!”
隨著清脆聲響,崔琬只覺右手一麻,那原本握在掌心的爛銀道簪、卻是不翼而飛。側目瞧去,才見那道簪正落在身前不遠處,而一襲道袍的元夷子佟春溪,已收起劍鞘,正滿臉容瞪了過來:
“花希子!尚未到山窮水盡之時,便要自尋短見麼?!從前你是何等要強的秉性,今日卻欲向難處低頭麼?!”
崔琬面色悽楚,竟無言以對。忽地一把抱住佟春溪雙腿,又抽噎著哭了起來。
王韞秀狂怒之餘,卻也瞧見了崔琬引簪自戕的舉動,登時????????????????想起坊間關於崔琬與楊朝夕有染的傳聞,登時向盧氏啐道:“賤人生賤胚!果然一脈相承!既許了我元氏為婦,卻還和那小姘頭藕斷絲連!想以身殉情?呸!問過老身沒有?!”
盧氏早驚得魂不附體。此時被王韞秀一口老痰提醒,才定睛向船下瞧去:登時望見崔琬心口處襦衣上,已然洇染出一團黑紅的榴花,顯是自盡被阻後、留下的一點痕跡。
再向混戰處一看,很快認出了楊朝夕的身形和麵孔,在火光下忽明忽暗、晃出道道殘影,立時便猜到崔琬心中所想。當下哀嚎一聲,伸頸便要往那障刀上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