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下立判,勝負已分。
靈真禪師宣告過比武結果,向英武軍衛卒頷首示意。衛卒們才拿開長戟,放新羅國隨從們上臺,將口角溢血的金志文架起抬出。
虞知樂撣了撣身上灰土,左拾右撿,將依舊完好、或尚客修復的兵刃撿回,收攏進繒布包袱,掮在肩頭。這才一臉淡然走下臺來,似對方才勝局,並不放在心上。
接下來又是連續數場比武。
並非每一場較量都是半斤八兩、勢均力敵。其實大多是登臺打擂,瞧起來簡單、粗暴、而且無趣。武技強悍一方,往往三招兩式過後、便將武功較弱一方打翻在地,乃至重創身死者,亦沒什麼稀奇。
輸人又輸陣者,常常連認輸求饒聲都來不及發出,便已撲倒在臺面上。鮮血向暗紅的火苗,從腦後、身子下面蔓延開去,擴張成不規則的形狀。
更有甚者,甫一開戰,便被對手一錘砸坍了腦殼,連痛呼都沒有,便“咕咚”倒斃……或無語、或無奈、或殘忍、或慘烈的一個個勝敗之局,皆伴隨著勝利者的神飛色動、以及敗亡者的黯然落幕。便如烈陽下的樹木,一半光鮮明豔、一半灰影沉沉。
這江湖有光既有影,有明便有暗,有除暴安良、便有齷齪勾當,有榮耀亦有消亡。同為江湖中人,人們寧可遵從成王敗寇的規矩,卻對網開一面的慈悲、往往嗤之以鼻……
楊朝夕連觀數場比武,一時陷入沉思。身旁身後亦各有觀感,然而幸災樂禍者居多、感同身受卻是寥寥。
承影劍便靜靜躺在烏木劍匣中,劍匣橫於膝上,頗有些分量,卻也壓下了心頭浮想。
便在這時,有人拍了拍他肩頭,登時將他從沉思中叫醒。側頭一瞧,正是方七鬥:“楊師弟,到你了!”
楊朝夕當即起身,將劍匣負在身後,抖掉滿腦子的胡思亂想。左手攥了攥羽箭,徐徐行至英武軍衛卒並香山寺武僧面前,照前例自報家門道:“在下邙山武者楊朝夕,道號衝靈子。現無掛單的宮觀,只在洛陽各處遊方。拳腳諸兵皆通,最擅使劍,不知幾位官爺、禪師,還有何事須詢問?”
這些英武軍衛卒中,恰有一人隨元仲武阻截過祆教聖女,自是認出了楊朝夕身份。當下指了指他背後劍匣,面色不善道:“這匣中所藏何物?先拿來看驗一番,莫是什麼機括暗匣才好!”
楊朝夕曉得搜檢身體的規矩,也是不疑有他。當即將劍匣取下,交給這衛卒道:“不過裝了柄好劍,並無其他夾帶。”
衛卒接過劍匣剎那,雙臂頓覺一沉,連忙發力拽緊,險些將腰也閃折了。另一個衛卒忙上前托住,與他一道開啟劍匣,登時便瞧見一柄直挺挺、碧瑩瑩的青銅寶劍。
兩衛卒自是眼饞,卻也未尋到什麼暗器機括,登時面面相覷。靈真禪師卻已走上前來,目光早便青銅劍吸引,看了半晌才抬頭道:
“楊少俠這劍,貧僧恰好認得,想必是自王宮使處得來。今日登臺較量,自然無礙。只是‘神都武林大會’後,還望楊少俠能將此劍物歸原主。”
不過數日前,楊朝夕為救柳曉暮脫困,確曾於神都苑明德宮外、與這靈真禪師等五僧二尼交手。是以靈真禪師見他不喜,也在意料之中。只是這等要求,卻有些多管閒事了。
楊朝夕聞言瞳孔驟縮,微微抬眸道:“倘若在下不還,禪師便要如何?”
靈真禪師雙眸一凜,很快便歸於淡然:“貧僧只是提議罷!若楊少俠不肯,又有誰敢強求?”說罷看向英武軍衛卒並香山寺武僧道,“楊少俠武功既強,又素來磊落,身子是不必搜檢了,請他登臺罷!”
楊朝夕這才拿回劍匣扣好,徑直上了四方臺。與此同時,一個細臉窄額、小眼鉤鼻、膚色淺白的八尺漢子來到轅門下。右手拄著根丈二長槊,鬚髯稀疏,面色肅然,叫人凜然不可輕犯。
那長槊卻與盛朝軍中馬槊相較,形制頗有不同。槊杆不足九尺,槊首卻三尺有餘,乃是故鮮卑步卒所使烏楯槊。演變至盛朝,形制鍛法多已失傳,料來這漢子手中這柄,應是其祖上傳承得來。
果不其然,漢子將烏楯槊往地上一頓,交了羽箭,開口便道:“鄙人獨孤嶽,乃鮮卑孑民,一身武藝俱是先父所授。所擅者,惟此長槊而已。”
說罷,卻是主動解了袍衫,叫英武軍衛卒搜檢。
靈真禪師見這獨孤嶽舉止從容、不卑不亢,知是雷落之人,當即揮手止住英武軍道:“獨孤後人,傳襲不易,又是慣用長兵,可不必搜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