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東門下,人聲喧嚷。
有人驚叫、有人痛呼、有人怒罵、有人哀求,被莫名其妙捉起來、捆在一旁的市井小民們,反應不一,表情各異。頓時又惹來一眾不良衛的高聲呵斥。
八人自然不知,今日午後,河南府少尹陸春堂,在得知武侯董仲庭叛出公門、投靠魏博鎮後,已通告城中各武侯鋪不良衛,分往洛陽八門處設卡,嚴查出城之人。目的是要將吃裡扒外的董仲庭一舉捉拿,並將追隨董仲庭胡作非為、助紂為虐之人,也一併捉回拷問。
是以城樓下捆住手腳的小民,皆是手腳俱全、身強體健的男子。有些確也粗通拳腳,更成了不良衛重點“照顧”的物件。
八人見勢不妙,當即互換了眼神,折轉身形,一溜煙便往教業坊與德懋坊之間、那南北走向的街道行去。
豈料那鬧哄哄的上東門下,正呼喝盤查的不良衛中,亦有機警敏銳之人。見八人鬼鬼祟祟,當即發一聲喊,喝令他們站定不動、接受盤查。
“賤籍四友”豈肯束手就擒?當即簇擁著楊朝夕幾人,愈發加快了腳步。很快便湧入教業坊與德懋坊間的街道,消失在那群不良衛的視野之中。
這番“做賊心虛”的操作,當即便如捅了馬蜂窩一般。那原本守在上東門處、專心盤查出城之人的不良衛們,彷彿蒼蠅嗅到了腥羶,倒有一大半嗡嗡哄哄地追了上來。
楊朝夕、李小蠻皆身負上乘輕功,“賤籍四友”腳程亦是不弱,只有洛長卿所學輕身提縱之法、略顯平平,反而綴在了最後。饒是如此,要甩開一群不良衛的追趕、倒也足夠。
八人跑過德懋坊、當即向西轉折,路過毓德坊後、又趕忙向北折去……就這麼兜兜轉轉,盞茶功夫後、八人已沿著敦厚坊繞了半圈。恰逢一隊驢車、載著剛從瀍水卸下的貨物,正向北市駛入。只看那貨物的形狀、倒像是從嶺南運來的布帛。
“彩帛三姝”蘇絹絹眼尖心活,當先奔上前去、便和一個馬伕模樣的人攀談起來。
三言兩語後,蘇絹絹喜笑眉開,向幾丈外的眾人連連招手。七人見狀,也緊趕幾步追了上來,一問才知,原來這些馬伕、腳伕們搬運的貨物,正是北市“朝元布肆”新進的一批蜀錦和桂布。
而這蘇絹絹,恰便是去歲剛從大姊蘇綿手中接下北市“朝元布肆”的新任掌櫃。是以這些馬伕、腳伕,雖見她豐腴過當、濃妝豔抹,實在觸目驚心,可臉上俱都擺出恭敬之色來,惟吃罪這位性格潑辣的蘇掌櫃。
眾人便隨著這一隊驢車,一頭扎進了北市之中。
楊朝夕這才仔細向蘇絹絹瞧去,果然與當年雪中送炭、買下孃親手中絹帛和絞絲的蘇掌櫃,以及數日前南市“朝元布肆”的蘇掌櫃,果然眉眼間頗為相似。
蘇絹絹自然也感受到這位“雄霸林獨陽”的異樣目光,以為他瞧上了自己的樣貌與身家,不由嫵媚一笑:“林兄弟作什麼直勾勾盯著奴家、又瞧又看!莫不是看奴家生得豔麗,想要捉去山裡、做個壓寨夫人?咯咯咯!”
楊朝夕面色不由一紅,幸而膠皮面具還在、不曾被人發覺。當即摸出那枚檀香木帶鉤、晃了晃,才辯解道:“蘇姊姊莫要誤會!前日俺去南市賣布,那蘇掌櫃生得與你倒有七分相像,是以多瞧了幾眼……”
蘇絹絹略感失望,依舊笑道:“原來是我家二姊的貴客!巧了、巧了!今日既能碰上,可見緣分不淺。正好後有追兵,便先去我那鋪子躲一躲如何?”
楊朝夕卻知今日之事、尚未了結,又想著當年那蘇家嬸嬸對孃親的恩惠,實不忍見禍水引到這北市“朝元布肆”中來,當即擺手道:
“不啦!不啦!那夥不良衛若知咱們躲進了北市,必會先從各家鋪肆搜起。到時非但逃無可逃、只怕還要牽累蘇姊姊的買賣……為今之計、不若尋一處偏僻之所,先安頓下來,明日再設法出城。”
小蠻見楊朝夕婉言謝絕、心頭微松,也在一旁附和道:“林大哥言之有理。不良衛雖武藝平平,奈何人多勢眾、又不能盡數殺之。一旦訊息洩露,難免將通遠渠那邊的僧道、藩兵、遊俠之流引來……不若委屈一夜、藏好行蹤再說。”
蘇絹絹杏目一甩、似笑非笑道:“小蠻姑娘是信不過我‘賤籍四友’呢?還是擔心我將你的林兄弟搶了去?”
小蠻見她一語戳破心事,登時羞得俏臉彤紅,好在輕紗遮面、擋去了大半。只是眉眼中流露出的一抹嬌羞,已令鄭六郎、杜沙洲兩人含笑不語。
洛長卿擔心小蠻羞惱之下、與蘇絹絹爭執起來,當即插口笑道:“蘇家妹子莫要誤會!我教中信徒行事、謹小慎微慣了,是以凡事皆以穩妥為上。況且這北市之中,多的是堆放貨品的邸舍,只須尋一間閒置不用的、便可瞞過不良衛的搜檢。”
便在這時,一直木訥無言的“榆木腦袋”劉木匠、忽地開口道:“我那有……有一間,很安全。”
洛長卿知道這位仁兄向來寡言少語,此刻既開了金口,定是有十分把握、能保眾人無虞。且這劉木匠雖然看著呆板,卻是個大智若愚之人,只因信奉“真話不全說、假話全不說”,遇事才三緘其口,不肯輕易表露觀點。
洛長卿悄悄向小蠻遞了個眼神,忙拱手謝道:“那便叨擾劉兄弟啦!”
星光初上,新月漸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