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江湖人言河朔二十宿、便是二十八隻食人惡鬼,果然不通人事,孤陋寡聞!”
不眠和尚一面說著,手裡熟銅棍旋舞成風,又向田獐斜斜掃下。健碩身軀不動之時,宛如鐵塔,然而猝起發難、卻似乎虎豹般矯捷。不足半息、銅棍已劈開雨簾,逼近田獐左肩。
田獐才與他換過一招,曉得這和尚並不笨重。在他銅棍方起之時,便已施展輕身功法、閃身避開。再看與不眠和尚手下武僧鬥作一團的其他六人,雖皆佔上風,卻是在以寡擊眾。在武僧們攻守相合、趨避有度的圍攻之下,氣力和內勁正被一點一點地消磨掉。
而碑石之外,更有幾撥人馬正虎視眈眈、等著坐收漁利。只待他們一方落敗、必會毫不猶豫撲將上來,將敗者驅逐或擊殺,再與勝者打車輪戰。
“河朔二十宿”皆已詭譎狠辣著稱,而其中“朱雀七宿”更是陰險狡猾的翹楚,豈肯先入彀中、叫人算計?
田獐又被迫連拆數招,終於尋到個空隙、厲聲喝道:“結陣!”
“朱雀七宿”其餘六人,分別叫做田犴、田蚓、田羊、田鹿、田馬、田蛇。紛紛聞聲而動,撤身回來。各屈右腿,勾連成環;左腿為支,交錯騰踏,將碑石恰好圍在中心。加上十四隻鐵爪,隨眾武僧的攻勢,不停地勾、旋、拿、翻、揮、探……竟如七瓣花盤,將數波凌厲攻勢,皆擋在了陣法之外。
不眠和尚心中微躁,他之所以率先出手,便是要先聲奪人:
先鎮住一股勢力,叫其他勢力心存忌憚、令尋常遊俠望而卻步;再控制住“如水劍碑”,即便最終拿不走古碑,卻也有了與其他勢力討價還價的籌碼。
然而此時,他們十幾個昭覺武僧圍攻“朱雀七宿”、竟還久攻不下,卻是大折顏面之事,由不得他不抓耳撓腮。
再觀結陣後的“朱雀七宿”,七條右腿已盤結成一體,加上穩如泰山的七條左腿,彷彿一隻龐然巨獸。最凌厲的還是七雙鐵爪,不但各自為戰、還能彼此呼應,看似群手亂舞,實則暗含章法。不論是沾衣、捫脈,還是分筋、錯骨、點穴、閉氣,皆是得心應手、相得益彰。
不眠和尚見他們拼鬥半晌、未討得半分便宜,而圍觀“民夫”們卻作壁上觀。想到王宮使暗囑之事,知道今日已經做足了姿態,當下號令眾僧後退、臉上一副心懷不甘的模樣:
“諸位英雄!貧僧知你們皆對這碑石勢在必得,要等旁人殺得兩敗俱傷、才好坐收漁利。今日貧僧自知德薄力淺,難以獨佔碑石,故願棄劍不取、與諸位聯手,先將這北地來的蠻子趕跑。免得如此重寶,落入野心勃勃之徒手中。不知哪路豪俠肯先出手?”
不眠和尚說罷,眾“民夫”果然開始思考權衡起來。有的“民夫”眼中、已露出躍躍欲試之色,但大多數“民夫”依舊猶豫不決,不知該不該信這和尚隨口一言。
結陣而待的“朱雀七宿”自知不妙,想要召喚援兵。奈何此時大雨如注,身上帶的“沖天雷”子雖被油紙包裹,卻無法在雨中點燃。只能眼巴巴盼著自家主公、瞧見這邊異象,再派蒼龍、白虎、玄武幾宿過來。
不眠和尚見眾“民夫”狐疑、便知是擔心他出爾反爾,忙又道:“貧僧雖非良善之輩,卻識胡漢之分、家國大義!前有薊州叛軍、妄圖奪我盛朝正統,今有北地胡蠻欲奪劍自壯、好與我朝廷分庭抗禮。原本貧僧奪劍,便是想叫中原天下免遭兵禍荼毒。若有哪路英豪肯為大義挑頭,我闔寺武僧、自當馬首是瞻……”
“放屁!”
田獐忽地冷笑道,“誰不知你們這些和尚,最會搬經弄義、舌燦蓮花。不過是想借刀殺人罷了,何必說得這般冠冕堂皇?”
不眠和尚卻將劍指一點,形如怒目金剛:“呔!一群安史餘孽,還敢在此搖唇鼓舌、扇惑人心?!今日若叫你一人走脫,豈非顯得我中原無人!”
“民夫”之中,終於有人開始動容。不論這不眠和尚到底打得什麼主意,道理卻是說得一點不差:
中原漢民在薊州之亂時,皆飽受喪亂之苦,早對北地胡人恨入骨髓。如今既有“河朔二十八宿”跑來奪劍,足見北地胡人與藩鎮節度使,依舊賊心不死,想要擁兵自重,繼續穩坐“土皇帝”。如此狼子野心,豈能將“如水劍碑”拱手相讓?
於是東面“民夫”中,忽地擠出兩人。一個手握鑌鐵長槍、一個提著齊眉長棍。
不眠和尚自然認得兩人:一個是“破天槍”丘除安,另一個是“頭陀瘋棍”趙三刀,早幾年皆是都畿道上頗有俠名的人物。如今皆追隨老大“挫骨雙刀”方七鬥,投身於行伍之中。且每年仲秋過後,常隨洛城行營大半兵將一道西行、參加“秋防”,多次與吐蕃兵交陣,堪稱悍卒猛將。
“破天槍”丘除安向他抱拳道:“不眠禪師,別來無恙!‘如水劍’再如何神異,終究不過是一段鐵罷了。可若歸洛城行營節制,卻能大振士氣、擋者披靡。今日弟兄們便挑了這個頭,將河朔惡鬼趕回北地去!”
不眠和尚剛行了合十禮,正要說話,卻見西面民夫中也走出幾人:
有的丹鳳眼、八字眉,闊面絡腮,細細分辨、卻是回紇人;有的面色黧黑,身形乾瘦,肋骨分明,竟是吐蕃人樣貌;更有幾人身量不足五尺,耳廓碩大,形似猢猻,卻是東瀛武者……
這些人漢話粗陋、連比帶劃,眾人皆看得一頭霧水。
丘除安卻已看出幾人意思,忙為眾人通譯道:“這些人說他們來自回紇、吐蕃、東瀛、新羅,皆為瞻仰神劍而來。‘如水劍’為神賜之物,不應只屬於一國一姓,當為有能者得之。這個大和尚歧視番邦屬國之民,覺得只有中土之人配得此劍,實則大謬不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