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小道士!打起精神,莫要昏睡。若當真睡著了,這輩子都別想起來啦!”
一陣清泠悅耳的呼喚聲響起,牽拽著他就要鬆懈下來的意念。似乎還有什麼、正不停拍打著他的臉頰。
楊朝夕渾渾噩噩“嗯”了一聲,只覺身體被毛茸茸的物什扶起、勉強盤坐起來。旋即一道暖烘烘的內息,透過後心、湧入他中丹田內。彷彿烈火烹油,登時攪得體內先天、後天二氣一片躁動。
躁動的二氣交纏一處,又開始順著小周天潮奔浪湧。便是那株懶洋洋的道種,見狀也蠢蠢欲動起來。歡愉到發顫的枝葉、興奮地延伸開來,貪婪地捕捉回先天之氣、凝為汁液,當做澆灌自身的養料,一點點壯大著根苗。
像是過去了許久,又像是隻過去了幾息工夫。楊朝夕緩緩睜開眼來,身上湧起濃重的虛弱感。驚鴻一瞥間,卻見兩叢橘紅色尾尖、正託在自己腋下,荷著身體的大半重量。背脊上似乎還抵著只毛茸茸的獸爪,就觸感來看、似乎比熊掌也小不了多少……
伸出左臂一看,被咬開的幾道觸目驚心的齒印、已然結痂,剛剛發生過的事情,瞬間便在腦海中被喚醒。
楊朝夕嚇得一個激靈,當即從地上跳將起來。轉身一看,不由又嚇出一身冷汗:“曉、曉暮姑娘……我還活著?”
柳曉暮巨爪捂著狐口,又“咯咯咯”笑得前仰後合。笑聲中氣十足,暗蘊陰元之氣,震得楊朝夕一陣心悸。笑罷才道:
“小道士既然已醒,咱們也該出陣了!還記得在熊耳山時、姑姑吹的那曲《破陣樂》嗎?”
楊朝夕揉了揉發暈的腦袋,一頭霧水道:“自是記得。曉暮姑娘難道又要用那‘九韶八音功’來亂敵心志?”
柳曉暮卻拋來一顆黑不溜秋的鵝卵,不待他接住、便已開口笑道:“姑姑馬上便要使出狐族神通‘媚眼如絲’,破陣易如反掌!故而心中愉悅,想要歌以詠志。咯咯!小道士只當給姑姑助興如何?”
楊朝夕一把接下。卻見那黑黢黢的鵝卵上,印著兩排大小不一的孔洞,才知是那日兩人合力燒製的陶壎。不禁撇撇嘴道:“聖姑好雅興!小道答應你便是。”
柳曉暮又是掩口輕笑,只不過巨爪捂著狐口的模樣、委實有幾分驚悚。
楊朝夕心中哀嘆:這個狐妖也不知吸了他多少純陽之血,身上被“寂滅浮屠”射出的創口,竟都縮小了許多。一雙血瞳神采奕奕,哪有半分重傷垂死的模樣?
便在此時、柳曉暮人立而起,碩大的狐身聳起近三丈高,似乎要突破金色霧氣的桎梏。卻見她兩隻前爪、揮作殘影,瞬息間便掐出九道指訣。指訣頭尾相連,卻是反覆不絕。楊朝夕瞧得眼熟,卻是每個道修都曉得的“六甲秘祝”:臨、兵、鬥、者、皆、陣、列、前、行!
與此同時,柳曉暮狐口歙張,一串奇異的音符向西面流出,似是巫覡招魂、又似比丘梵唱。聲音不大、卻蕩人心魄,頃刻間將七個僧尼的誦經聲壓了下去。
楊朝夕身在陣中,更覺頭腦嗡鳴、煩惡欲裂。便要伸手捂耳時,才想起手上那團陶壎,當即強忍不適、湊上唇去。
氣息吞吐間,一曲激越鏗鏘、卻也雄渾悠揚的曲子,在嘈雜群聲中異軍突起。夾著催徵的鼓點,驅使著鐵騎刀槍,向著來犯之敵衝殺而去……
胡天八月,暮雪紛飛。單于遁逃,將軍凱旋!人生如是,何其壯哉!
楊朝夕沉醉在《破陣樂》中,渾然不知柳曉暮掐過指訣、誦罷咒語,一雙血瞳已起了難以言述的變化:
鳳眸含媚,碩大狹長,瞳仁閃爍、散射出絲絲縷縷的紅芒!
萬千紅芒飄散而出,宛如萬千根虛不受力的蛛絲,藉著溫軟的東風、向四面八方蕩去。遇到拄著禪杖、猶自誦經不休的僧尼,便彷彿尋到了落腳處。開始如菟絲子一般,纏住他們的脖頸、指掌、肩肘、僧履……
開始只在僧袍、袈裟等處,蔓延盤繞成一片片奇異的花紋。漸漸地積少成多,紅芒已將七個僧尼、包裹成七隻人形血繭,彷彿尚未蛻變而出的蝶蛹,立在地上、說不出地詭異瘮人。
然而“血繭”卻還有呼吸,只是愈發急促。彷彿七個僧尼皆墜入無盡夢魘之中,身不由己、又險象環生。修行多年的禪功,到這一刻,終於紛紛破防。先是妙靜師太、接著是不眠和尚、然後是妙恆師太……不過數息後,除了靈澈方丈還在苦苦支撐,其餘僧尼皆已倒地不起。
中招僧尼身上的“血繭”,早滲入體內。一時間有人狂喜、有人暴怒、有人哀慼、有人驚懼……
壓抑多年的心魔、似被這紅芒釋放出來,平日裡風輕雲淡的得道之人,此時皆躺在桃林青草間嘶吼嚎叫。
風度盡失,形象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