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未燼,斜照滿懷。
元夷子佟春溪三人徒步西行,來去匆匆的行人車馬,不時帶起無關緊要的喧嚷。
將近敦化坊時,風夷子許梅香終於忍將不住,攔在佟春溪身前:“師姊!風夷子一向最信服你,何故今日見琬兒這般,還能冷下心腸、勸她從了那狗輩元季能?!”
佟春溪緩緩抬眸,盯著許梅香道:“師妹!須知最難勸者,不過痴男怨女;最難平者,無非兒女情長。權貴聯姻,古來如此,你我既然皆無良策,何必徒然助長她妄念?”
許梅香回視那淡漠且深邃的眼神,氣勢卻已弱了三分,卻不肯低頭:“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若琬兒自此性情大轉、聽天由命,她這十餘年修來的道心,豈非要毀於一旦?而咱們做師父、做師叔的,不能給弟子遮風擋雨、撐腰鼓氣,又算得上什麼好師父、好師叔?!”
佟春溪瞳仁微縮,拂塵揚起、掃在許梅香腰側。登時一股柔和澎湃的氣勁緩緩盪出,柔和卻不容抵擋,待許梅香反應過來,運氣抵禦之時,身體已被推到兩丈開外。
佟春溪款步而走,留下一道孤傲背影:“風夷子,你不瞭解琬兒,她性情比你還要爭強好勝、執拗剛烈,斷然不會消沉自誤。我唯有反其道而行之,才能助她消解心中戾氣與怨忿,免得她一念之差、墮入歧途。
況且,有些事說得、做不得,有些事做得、說不得。一定要凡事都樁樁件件、明明白白擺在檯面上,叫人抓著把柄、評頭論足,便算得上好師父、好師叔麼?”
許梅香身軀一震,似乎有道靈光打入心間,瞬間猜到了師姊的良苦用心。
正待跟上追問一番,卻被一旁的雪夷子丁陌娘死死拽住:“許師姊!還要作什麼?!當真成了‘瘋婆子’了麼?佟師姊可是一觀之主,倘或真發起火來、門規伺候。皮肉之苦都是小事,你這監院的威信,是要還是不要?”
許梅香只好按捺住心中好奇,安安分分與丁陌娘綴在後面。心中越發覺得,這個曾經溫和可親的大師姊,時至今日、竟已變得如此深不可測……
敦化坊麟跡觀外,公孫玄同默立老松之下。聽著暮鼓聲聲、看著漸漸而回的上清觀弟子,眉宇間愈發凝重。
弟子們一雙雙、一對對行至他身前,行禮問安、然後簡短稟明搜尋結果,便轉至一旁,靜候吩咐。就連竊竊耳語,都夾雜著許多若有若無的嘆息。
天光漸暗,公孫玄同微微抬眸、輕咳一下,眾弟子當即噤聲。聽他徐徐道:“今日無功而返,亦在意料之中。那山翎衛乃崔府私兵,能一舉引走衝靈子,定是處心積慮、事先做足了準備。方才我調運內息、特意卜了一卦,已知衝靈子暫時無恙。但也隱約窺見他近來福禍相依、實難盡數避開。即便躲過此劫,也未必躲得過其他劫難。
所以當下境況,尋衝靈子之事不可操之過急,否則逼得那崔府狗急跳牆,對他而言、才是滅頂之禍。我等第一樁事情,還是緊盯太微宮動靜,防止崔府與之暗通款曲,把衝靈子交過去;第二便是通遠渠那邊的佈置,須尋個時機、揭蓋露頭,吸引城中各方注意,才好聲東擊西、一舉雙得。”
眾弟子聽他說完,自然分得清輕重緩急。可與衝靈子楊朝夕情誼極深的幾個,如卓松燾、黃碩、孫胡念、關虎兒幾個,卻是既幾番欲言又止、被一旁的師兄弟強行拽住。免得頂撞了公孫觀主、照門規責罰。
公孫玄同目光如炬,當即將這些小動作瞧在眼中。只是不動聲色捋須道:“天色不早,今日怕是趕不回立行坊,你們便在麟跡觀客房擠一擠罷。明日晨起,再回通遠渠。”帶眾弟子開始陸續入觀,才又開口道,“暝靈子、玉靈子、楊柳山莊那兩個小子留下,有事交代。”
卓松燾四人當即停住腳步,又回到公孫玄同身前、恭身靜立。
公孫玄同這才道:“同門之誼、兄弟之情,本無可厚非。我知你們心中所想,定是覺得我這個老道不顧弟子安危、毫無人情可言對吧?”
卓松燾四人當即拱手垂頭、齊道:“弟子不敢!”
公孫玄同淡淡一笑:“你們能這般想,也沒什麼奇怪。你們下山後,大多時候便在通遠渠忙碌。並不知曉衝靈子在洛陽城中,捲入了多大的風波、結交了什麼朋友、又招惹了哪些勢力。且他與月希子一道失蹤之事,正是長源真人所說。
如今出人出力、全力找尋他們兩人的,至少已有四、五股力量。若再被太微宮知曉,只怕還要更多。所以當務之急,便是將咱們手頭事做好,以牽制住太微宮、河南府、釋門的注意力。如此一來,衝靈子與月希子才可能有驚無險、安然脫困。”
四人聽罷,雖似懂非懂,卻也聽出公孫觀主對楊師弟的關切、一點也不少。此時改換策略,必有新的謀劃。
這時,一道清瘦高挑的人影、自東面徐徐而來,四人連忙轉身、恭恭敬敬行了稽首之禮:“晚輩拜見元夷子觀主!”
公孫玄同也走到近前道:“佟觀主!令徒月希子可關在崔府?衝靈子又如何了?”
佟春溪搖頭苦笑:“今日只見到了崔府主母盧氏,一問三不知。崔氏家主崔曒並不在府中,二人下落、無從問起,只好明日再去。公孫觀主若明日無事,不妨隨我同往。”
公孫玄同沉吟片刻,卻道:“我與那崔曒並無交情,貿然登門尋人、才是無禮。我欲將通遠渠那邊的一番佈置、提前曝露出來,先引得太微宮等幾股勢力陣腳自亂,無暇他顧。如此一來,衝靈子他們處境,便能更安全一些。”
佟春溪登時明白了他的意思,便順著他話頭道:“此事非同小可。長源真人也是此意嗎?”
公孫玄同微微一滯,當即笑道:“咱們先回靖室等著。待他回來此處,問一問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