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空曠,人聲迴盪。
太子李適見李長源信了他夢中所見,當下膽氣又壯了幾分,將自己所能想到的細節,細細向李長源說了一番。
李長源愈聽愈奇。據太子描述,那太真妃倒有幾分像模像樣,只是真偽存疑。可說到“無意”中接引他去拜見太真妃的那個仙娥小玉,總覺得透著一絲古怪。
李長源不禁問道:“殿下可否將那仙娥小玉的樣貌再說得細緻些?”
太子李適不疑有他,便又將自己現身蓬萊宮外、初見小玉的經過,以及小玉五官玲瓏、仙袂飄然之狀,又細說了一通,竟有些心蕩神馳。說罷還連連慨嘆:“詩文中常言傾城之姿、絕世之貌,從前我還不信。自見了那仙子小玉,才知六宮皆是庸脂俗粉,不及仙娥萬一……只是,不知這夢作何解?還請真人示下。”
李長源心中卻已有了答案:都說狐妖最擅迷魂魅惑之術,這場夢境、只怕是那位祆教聖姑刻意為之。卻不知她純粹是惡作劇,還是另有深意。
李長源略一沉思,便捋須笑道:“這夢倒也簡單。定是太真妃在天有靈,不忍看著盛朝天下再生亂象,故託夢示警。她既薦你研讀那《出師表》《十思疏》,必是叫你親賢遠佞、制約藩鎮、提防邊將,革除朝中種種積弊,做個上對得起祖宗、下對得起黎民的好皇帝。”
太子李適將信將疑道:“那太真妃何不託夢給父皇?只消父皇能照做一二,短則一兩月、長則三五年,便可奏效。”
李長源哈哈大笑:“殿下想當然啦!豈不聞‘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常居上位者,每日面對便是一群各懷心思、處心積慮,想方設法奉承他、矇蔽他、架空他的臣子。
這些臣子或為清名、或為權柄、或為財貨,自會在君王面前,擺出一副討喜模樣。轉過頭去,卻黨同伐異、殺氣騰騰,將個政清人和的朝堂,攪得烏煙瘴氣。
聖人置身其中,不免眼花繚亂。想要分辨孰忠孰奸、看清諸卿嘴臉,又豈是那般容易?”
太子李適默默頷首:“確是這般!譬如那元載,朝中上下皆知其獨斷專權、貪斂無度,可偏偏父皇還對他寵信有加。可若說父皇昏聵、卻又言過其實。實是朝局紛繁蕪雜,只憑雙耳雙目,又如何能洞悉一切鬼祟之事。”
李長源面露欣慰之色:“反觀殿下,既是儲君、又是臣子,反而聽得比聖人真切,看得比聖人清楚,分得清賢愚、忠奸。他日身登大寶,必可蕩平外患、革除積弊、一掃陳痾。太真妃既託夢給你,頗有殷殷期許之意!”
太子李適徐徐起身,傲然道:“太真妃用心良苦,孫臣豈能叫他失望!今日洛城生民受苦、小醜跳樑,正是本太子一展拳腳之時!”
縠紋慢展,柳綿輕颺。
平日遊人如織的魏王池,近來卻人影寥寥,空留一池碧水、滿堤垂柳,在浩蕩東風裡搖晃。
池邊柳下站著五道人影,三大兩小,正交頭接耳說著些什麼。
兩個個子低些的,一個光頭僧衣、一個蓬頭破衣,卻是沙彌覃明和乞兒小猴子,正靠著柳樹鬥草。不到盞茶功夫,已是各有輸贏,嘴裡卻互不服氣,“小和尚”“小乞兒”地亂叫,險些打起來。
一個身形壯碩的老丐,一手一個將兩人分開。又訓斥了幾句小猴子,才轉過頭來,向瘦削少年道:“楊小友,今日難得有暇,咱們便開始罷!我先將‘捕風捉影手’演練一番,若有看不明白的,你隨時發問便可。”
少年正是楊朝夕,身著褐衣麻服,頭戴粗紗帷帽,卻是為避人耳目。見老丐這般客氣,忙抱拳謝道:“多謝龍幫主授藝!”
老丐龍在田再不多言,忽地雙臂一展,竟似鶻鷹振翅,渾身“噼噼啪啪”一陣鳴響,宛如鐵鑊炒豆。楊朝夕看得暗自心驚,一旁覃清已忍不住贊出聲來:“好精深的外練掌法!”
龍在田恍若未聞,接著雙手一錯,向左探出,似掌非掌、似爪非爪,卻是迅捷非常。口中隨即報出了這一招的名目,喚作“接風洗塵”。一招打完,雙手又翻,卻似飛天胡姬一般、翹作蘭花之形,臂若無骨,柔媚至極,向前方抹過,口中輕喝“風送蘭香”。
覃清見狀,咯咯一笑:“龍幫主這招一出,便是久居深閨的美嬌娘、也要被比下去啦!”
龍在田嘿嘿一笑,卻不答她。十指忽作虎形,驟然向前一撲,直如朔風迎面而來。步法緊隨拳法、身法,節節貫通,渾然一體,竟無半分滯澀之感。覃清被這氣勢一嚇,蓮步疾退,險些一跤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