艙中沉寂,落針可聞。
聽聞赤水護法竟已陣亡,三人原本稍稍輕鬆的氣氛,登時又凝重起來。
聖女小蠻不免唏噓道:“前些日子,赤水大哥還答應要教我……三十六路月牙鏟的使法……卻不想小蠻只去了趟長安,便與他陰陽兩隔了……”
楊朝夕躺在繡榻上,目靜神弛、意興蕭索:“我從香鹿寨趕來途中,便遇上了赤水護法。他輕功了得,為人亦頗為熱心,擔心我年少力弱、便叫我躲在葦叢裡……方才還見他勇毅非凡、在甲板上與那些兇僧惡道們纏鬥,誰知上來鬥了一回虎妖,他竟命喪亂刀之中。”
柳曉暮又調勻了氣息,才徐徐道:“凡舉大事,死傷再所難免。赤水今日以身殉教,當為萬千教眾之楷模。好叫眾教徒知曉:除惡布善、自有險阻,死且不懼、何懼其他?”
小蠻忙攏手作焰道:“謹記聖姑教諭!”
柳曉暮忽地輕抬右臂、結了個手印,將陰元之氣歸於三丹田中,張眸輕道:“姑姑已暫且穩住了傷勢。小蠻,你去將眾護法召來。今日之事雖告一段落,焉知後半途沒有波瀾?咱們有備無患,總好過措手不及。”
小蠻應下,又罩上面巾,便疾步而出,召集船上的護法去了。
柳曉暮見小蠻已去,才又開口道:“小道士,方才助你降服虎妖的,便是上回你說的那位神秘前輩吧?以你之能、原本應當驅使不了這等角色,想必是他覺得與你有些機緣,才肯出手相幫。如今虎妖已然伏誅,只怕以後想再尋他出手,卻是不易了。”
楊朝夕聞言,不禁伸手在懷中一陣摸索,才發現馗符果然已不翼而飛。只得悻悻然道:“姑姑所料不錯,那位前輩給的傳訊信物,已被他收了回去。小道確是道行太淺,竟來不及向前輩道一聲謝、便即昏了過去。如今縱然想要尋他,卻也無計可施了。”
柳曉暮頷首道:“方才幸而有他出手。不然,以姑姑和家兄的道行,想要驅走那虎妖、只怕還須多費些工夫。若是想要誅殺,卻沒幾分把握。”
“那位鬚髮蓬亂的……前輩,便是姑姑家兄嗎?好厲害的飛劍手段!小道不知還須多少年,才可練得如此出神入化的仙術。”楊朝夕想起方才邋遢壯漢的高妙手段,不由心馳神往起來。
“只是尋常的御劍之法罷了,倒也不必妄自菲薄。若你能心無旁騖、專心修道,未來成就,自不在他之下。”柳曉暮聞言,嘴角不由漾起幾分笑意。
但楊朝夕卻似乎有些踟躕起來,半晌才期期艾艾道:“可是……可是小道卻許多疑問,不知姑姑可否相告?”
“但說無妨。”柳曉暮早將他心思,猜了個七八分。
“曉暮姑姑怎會是祆教聖姑?還有……我入祆教之事、之前從未與人提及,姑姑又如何得知?”
楊朝夕不由想起今日一路行來,頭一回穿上這蓮蓬衣、又罩了面巾,斷然沒有被認出之理。若非方才與肖湛、方七鬥曉以利害,好說服二人先鬥虎妖,以至於被曜日護法張松嶽猜出身份。只怕現在、還有許多祆教眾人當自己是那個“賀九郎”呢!
柳曉暮雖聲音依舊虛浮,卻是狡黠一笑:“咳!咳……我既是聖姑,洛陽三處祆祠、自是出入自如。那日,你與不經和尚在祆祠外鬼鬼祟祟、所言之事,恰被我聽了個真切。崔府家主自然看不上你這山野小子,你與那崔府六小姐,這輩子只怕有緣無分了。”
楊朝夕登時滿臉通紅,帶著幾分羞惱道:“曉暮姑姑,似你還是這般……喜歡窺人隱私之人,怎能做得了祆教聖姑!”
柳曉暮卻不以為意,繼續道:“你能入教,還須感謝姑姑呢!我聽了你二人之言,便知你們是給崔府做‘暗子’來了,便事先交代了康賽因,叫他只留你一人、再尋個由頭將那和尚趕出去。所以,你以為的天衣無縫,在姑姑這裡、卻是漏洞百出。咳、咳……至於姑姑與祆教的淵源,卻是‘小兒無娘、說來話長’,以後若有閒暇、再慢慢說與你聽。”
“若如此,咱們神都苑一別之後,接連幾樁事情,便也是姑姑刻意安排的了?”
楊朝夕不禁有些後頸發涼。原以為柳曉暮只是一隻尋常的妖修,最多有些古靈精怪。卻不料她心思之深、謀算之遠,已遠超自己想象。
“這些時日,為了同太微宮角力,姑姑自然做了很多安排。只是也未曾料想,竟把你捲了進來。你若當初不下山,這許多因果、自然沾惹不到你身上;可你不但下了山,還一根筋地要暗查那羅柔之案,所以才一步一步、攪到我祆教與太微宮的瓜葛中。現下,小道士可有後悔?”
柳曉暮一聲笑嘆,卻又多了幾分俏皮。
“我……我今日過來、雖是不自量力,想要叫祆教與群俠少一些殺戮……結果雖不盡人意,卻也沒什麼可後悔。怪只怪自己本領不濟、人微言輕,還是叫那麼人,白白丟了性命。”
楊朝夕自是口不對心。但在柳曉暮跟前、卻依舊強裝英雄好漢,頗有些輸人不輸陣的架勢。
柳曉暮笑靨如花,語調卻認真了許多:“小道士,你所思所為、雖合俠義之道,卻是太過天真。廟堂也好,江湖也罷,豈會沒有紛爭?既有紛爭,自然會有殺伐,便難免要拔刀見血。這世道人心,本來就不是一團和氣,你若看不慣殺戮,視而不見便是;可若不通世事,便是睜眼的瞎子、拿劍的傻子。混的好一些的,也只能做一做門閥豪族手裡的屠刀罷了!”
楊朝夕聽完,雖不置可否,卻是無從辯駁。
便在這時,叩門聲自艙室外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