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氣有形無質,陡然發生異動,首先驚動的、卻是柳曉暮這隻妖修。
很快,濃郁到令人作嘔的血氣,動盪開來。便連陣團內外的一些道修,竟也微有所感。紛紛停下手中動作,向葦叢望去。
陣團外,暫時歇戰的靈真禪師,正垂著頭、專注地給一個武僧包紮斷臂。口中念著“阿彌陀佛”,似乎這樣、能給寺中武僧減輕一些疼痛。忽覺南面洛水之畔,似有一團邪惡陰寒之氣、在悄然凝聚。
待側目一看,竟見到方才陣團內外,許多來不及收殮的屍身上,絲絲縷縷的血氣、開始搖晃著升起。升至丈餘後,便如萬流歸海一般、向著某處葦叢飄去,漸漸聚作一團。
更為離奇的是,待他回過頭時,身前這武僧的斷臂處,竟也有血氣逸散出來,向著那邊匯聚。又仔細掃了眼仍在廝殺的陣團,不但倒下的人身上、有血氣散發而出。便是激鬥正酣的僧、道、士卒、教徒,但凡身上帶傷的,皆有血氣散出……
那些血氣鑽入葦叢,似乎附著在某個點上。初時淺淡、旋即變得濃稠,結成一團巨卵,開始不停地蠕動起來:
先是分出了軀幹和頭顱,隨即伸出四肢和尾巴。接著,五官、筋肉、毛髮的輪廓,也漸漸開始清晰……一隻由血氣凝聚而成的斑斕巨虎,竟在數息之間、便顯化在葦叢裡。乍一看去,直驚得人魂飛魄散!
靈真禪師看得目瞪口呆,手中禪杖竟也微微戰慄,發出驚懼的鳴響。同樣驚到失語的,還有楊朝夕、肖湛、不眠和尚、曜日護法等寥寥幾人。
更多的僧、道、遊俠、兵募、士卒、教徒等,雖然習武,卻非道修,反而感知不到那一大團異變的血氣。最多隻是隱隱覺得,洛水邊有些危險氣息、正在不斷壯大,至於是什麼,卻始終一頭霧水。
“嗷嗚——!”虎嘯生風,聲震水岸。吹得一大片葦叢紛紛折斷,暴露出碩大無朋的虎身。
這虎長逾兩丈,金瞳白額,毛色紅黑相間。那血盆大口中、一對虎齒長如巨鐮,寒意森森,竟似上古異獸劍齒虎。
虎背上馱著一道人影,正是方才消失不見的金瞳大漢。金瞳大漢顴額方闊、手執仙杖,一襲襴袍獵獵作響,竟似從九重碧霄上、降臨至此的仙尊。
不眠和尚眼中的驚懼,迅速化為難抑的狂熱!連忙又率先拜倒:“善哉!不眠拜見霍仙人!仙人果然有鬼神莫測之能,今日誅盡妖人,為時不遠矣!”
不眠和尚身後,尚能動彈的昭覺武僧們、紛紛隨之拜倒,口稱“善哉”。他們之中很少有人、隨不眠和尚入太微宮拜謁王縉,因而皆不曾見過這位霍仙人。只是耳濡目染、聽不眠師兄提過一些霍仙人的神蹟,心中欽敬已久,今日得見本尊,早已是喜不自勝。此刻竟見那霍仙人、竟憑空捏造出一隻斑斕巨虎來,卻是再無話說,俱都五體投地!
靈真禪師、肖湛二人,卻是眉頭微皺。雖隱隱猜到,這位霍仙人應是那元仲武請來的“陸地神仙”,亦是為驅逐祆教
聖女而來。只是這“以血聚形”的術法……顯然不是出自名門正派,反而有些像是南疆蠻荒之地的巫蠱之術。要他們與此等人為伍,實非心中所願。
曜日護法卻是神色大變!他是為數不多的、知道這金瞳大漢來歷之人,更知曉他在洛陽城中所犯下的累累命案。因所學龐雜、釋道皆通,更看出這“以血聚形”的術法,其實是極為陰邪的妖術!非尋常人力可以匹敵。
然而,教中那位聖姑,據故老相傳、也是一位不世出的妖修。因與創立中土祆教之人有過締約,才肯心甘情願、坐鎮祆教,以助祆教眾頭目四處行事。只是此刻,卻不知聖姑與那金瞳大漢相較、究竟孰強孰弱?心頭不免也生出了一抹狐疑。
楊朝夕打發走通玄觀眾人,正欲再擊退一些惡道士,卻察覺到了葦叢中的異樣。頓時面色鄭重,自陣團中退了出來,調息行氣,平定心緒,鷹眸微張,似看非看地向那邊瞧去——
卻見一枚尖利的虎趾甲,帶著血漬、懸停在葦叢之間,像是剛剝下來。周圍血氣彷彿一根根殷紅的蠶絲,絲絲縷縷地纏向那虎趾甲,很快便纏成了一枚血梭。
血梭滴溜溜地凌空旋轉、越轉越快!周圍的血氣也似瘋了一般,飛快向那血梭奔去。血梭膨脹成血球、血球又變幻成血色巨虎……整個過程,在望氣術的觀測之下,卻是極度地詭異、血腥且清楚無比。
楊朝夕忽然想到,老丐龍在田給他講過:妖修欲修身外化身,須忍受錐心蝕骨之痛、先自精元之氣中分離出一道妖氣。再以自身毛髮鱗甲為骨、以生靈血氣為肉,方可凝聚化身。
這化身的第一大好處,便是代真身修煉一些容易反噬的功法。待修至大成、復歸本體,化身所修成的功法、武技,以及經驗、經歷等,都會融入真身,使修為瞬間突飛猛進。
這虎妖之前,便是憑著一道化身、在洛陽城中興風作浪,戕害了無數良家女子,修得一身淫邪功法。若非城中不良衛、道士、僧人合力圍捕,加上鍾九道猝然出手,那淫邪功法只怕要被它修成,從而釀成更大禍端。
今日這虎妖先是節節失利,似乎不敵柳曉暮,被從半空打落在葦叢。但就在柳曉暮與祆教中人、以為它已趁機逃掉時,它竟在此又凝鍊起一道身外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