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正午,客房窗外的雨絲、變得纖細明亮了許多。
雨還在下,卻早沒了一開始的聲勢。觀中樹木貪婪地吮吸著雨水,肥碩的葉面只有當蓄滿水時、才會懶懶地一抖,將重負掙脫。
李長源瞥了眼窗外,沉吟片刻,才淡笑道:“夕兒,為師上午只給你演示了‘無為劍法’的劍意和劍理,卻未來得及與你講說這套劍法的‘劍旨’。
旁人使劍,多拘泥於招式,整日研究如何出劍、如何疾攻,如何巧攻、格擋和逃遁,其實都是捨本逐末。純以劍招制敵,終被劍招所累。
我思索多年、才恍然大悟,原來劍法,唯有‘聽、觀、思、悟’四字最為關鍵。聽以六識為聽,觀以氣機感應為觀,思則意念通明、全無滯澀,悟則超脫安危、只見空門。
所以,我所創‘無為劍法’,便是要以‘聽、觀、思、悟’為要領,立劍心、養劍意、蓄劍氣、御劍形。將諸多招式刪繁就簡、化為簡單的一刺一格,擊其空門、攻其必救,才能無往而不利。”
楊朝夕聽罷,若有所思:這一番闡釋,結合師父上午與黃碩試劍、與公孫觀主比劍的經過,令楊朝夕有那麼一瞬,感覺自己觸碰到了、這套劍法非同尋常的特質。
忽然便覺得自己從前所學劍法,雖則招招精妙、卻有窮盡之時,對敵一久,心力漸衰,敵手必然有機可乘。
而師父所授“無為劍法”,以劍意為體、以劍氣為用,劍招多是刺與格。一旦對敵、反而無跡可求,再輔以飄忽不定的身法,幾乎可以立於不敗之境!
李長源見他似有所悟,接著補充道:“因此,‘無為劍法’的劍旨,便是‘無為而無不為’。不刻意應敵,便不會暴露意圖;不急於求成,便不會適得其反。一切順天應時、無為不爭,才能與道相合,以柔勝剛、以弱勝強。”
“無為而無不為……”
楊朝夕咀嚼著這句話,從前死記硬背下來的許多經文,竟瞬間融會貫通!他欣喜若狂、忙轉頭看向李長源,拱手鄭重道,
“師父,弟子明白了!劍旨既已悟到,招數身法、便是末流。弟子必用心琢磨,聽、觀、思、悟,立劍心、養劍意、蓄劍氣、御劍形。從別的劍法中,凝練出自己的‘無為’劍招來。”
“孺子可教也!”李長源撫須笑道,“看來,你已悟得‘無為劍法’的要義!不授招式、是因無從教起;只傳劍意、是為綱舉目張。如此,為師便放心大半了!”
“師父!待弟子‘無為劍法’小有所成,必求師父指點。觀中已近午齋,弟子不欲再留、便先出去了。”楊朝夕又行過一禮,便果斷轉身,徑直出了麟跡觀。
盛朝洛陽城中,敦化坊以東是永豐坊,與敦化坊僅隔著一道長廈門大街。
永豐坊往北,緊挨著的便是修善坊。鶴殤酒肆、以及楊朝夕入教的那處
祆祠,便坐落在修善坊中。
楊朝夕出了敦化坊,橫穿過長廈門大街、進到永豐坊中。一面吃著買來的胡餅,一面回憶著今日清早、黃碩描述的通遠渠疏浚現場的情況:
由於近來四方江湖遊俠的喬裝湧入,通遠渠疏浚現場、竟詭異地出現“人多舟少”的奇景。原本準備的二十幾艘採砂船,早無法滿足越來越多的“假民夫”。於是都水監河渠署的小吏,又夥同不良衛,從小民、商賈手中強行徵來多艘採砂船,供這些“假民夫”打撈河沙等物使用。
這些江湖遊俠,本就有一身膂力,身手自然個頂個地好,做起活來更不在話下。於是短短几日,渠道疏浚的速度便快了三倍不止,很快便疏浚完景行坊段的渠道。眾人也開始越過安喜門大街、輾轉進入時邕坊段的渠道中,繼續進行枯燥卻有意義的渠道疏浚工作。
原本這些遊俠,皆為搜尋“如水劍”而來,最開始在通遠渠疏浚現場,大都夾著尾巴、安分守己地做著手中活計。便是有不良衛盤剝勒索,也忍氣吞聲、不願與之衝突,擔心被這些不良衛驅趕出去。
自前日“神都武林大會”的訊息傳開,這些蟄伏在通遠渠的遊俠們,果然便開始有人躁動起來、躍躍欲試。特別是得知頭彩竟是尚未出世的“如水劍”的訊息時,心思活絡之人便已明白:
這是公門給予的許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