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雲半卷,落日熔金。
高聳的城堞上,遠山歷歷,夕照壯美,令人曠然忘語。
酉時過半,暮鼓緩緩催響。城中忙碌了整日的官民,或乘車駕奔跑、或徒步而行,皆行色匆匆,專心向各自的坊市趕回。
淳和坊東北角,楊朝夕一襲褐衣、丰神俊朗,正東張西望地掃視著街邊行人,一副專注的模樣。有時又側過頭,看一眼不遠處的神都苑,面色微微焦慮。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沒來由的幾句毛詩,似乎可以緩解一下心焦之感。
催歸的不良衛,已巡過去兩波。若交戌時,還未入坊者,便會被不良衛抓回去、一頓暴打。
“咯咯!小道士,這才多久?便等得不耐煩了。”柳曉暮身形陡然從側後方閃出,鳳眸含笑地望著楊朝夕。她身著月白褙子、一襲荷色長裙,頭頂烏髻高聳。未施粉黛,卻靈秀盡出。
“曉暮姑姑,你若再不現身,我便只好躲進淳和坊……然後幕天席地、披星戴月,捱過這漫漫長夜。”楊朝夕故作沮喪道。
“貧嘴賤舌!”柳曉暮笑罵一句,“現下天尚未黑,咱們在此處招搖過市、必然引人注意。恰好那邊有株古槐,不妨上去暫避。”
楊朝夕待要應答,卻見柳曉暮身形一閃,化作模糊紅光,如一縷煙氣、迅速飄入那古槐樹冠內,未發出半點聲響。不遠處匆忙的行人,對此間漠不關心,並未發現異樣。
楊朝夕心中暗讚一聲“妙極”!也運起“一葦渡江”輕功,幾下騰踏間、彷彿一道灰影,迅速竄入樹冠。幾隻鳥雀被他一驚,紛紛飛逃出去,久久不肯歸巢。
這時才有行人發現異常,盯著楊朝夕消失之處看了半晌,想不透方才人影如何會憑空消失。只好當自己過於勞累、頭眼昏花,徑直轉身離去,不再深究此事。
楊朝夕伏在樹杈間,心道“好險”,卻見更高處的枝杈上、坐著柳曉暮,正掩口而笑。她繡履輕擺、裙裾翻飛,隱約可見綢褌包裹的修長的雙腿。
柳曉暮笑罷、開口讚道:“什麼時候學了這樣一手輕身功法?能矇混過一般人的六識了,算得上入流功法了。”
“姑姑離開山谷後,我跟莊裡的慧朗和尚學的。為此,小道著實下了一番苦功,最初幾日,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乾的、都被潭水泡透了。”回想起修習經過,楊朝夕不禁自嘲道。
柳曉暮笑容裡卻多了幾分認真:“那你可知,這‘一葦渡江’輕功,乃是不空和尚的成名絕技。三十年前便蜚聲江湖,多少人拜投山門、想要修習,都被趕了出來。”
“那……那慧朗和尚為何會此絕技?還輕易便傳給了我?不對,我給了他不到一兩的碎銀子……”楊朝夕一時錯愕,就連智力都暫時驟降,竟冒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
果然,柳曉暮聽罷柳眉輕蹙,笑著敲了他一記暴慄:“不到一兩銀子、便能買來輕身功法?你是不是傻!那慧朗是不空和尚的灌頂弟子,自然盡得真傳。至於
他為何肯傳功於你,下次回山、你不妨自己問他去。”
楊朝夕閃開她陡然伸長的手臂,笑道:“方才姑姑身法飄逸迅捷、虛實莫辨,卻不知是什麼輕功?”
柳曉暮頓時揚了揚雪白傲嬌的脖頸:“我這輕功,可是大有來頭,叫做‘逍遙御風’!故老相傳,是沖虛真人列禦寇所創。與‘一葦渡江’這等借力使力的功法不同,乃是以精元之氣勾動六氣,辨晦明、乘風雨、入陰陽,最終御風而行。”
“姑姑他日有暇,可否教教小道?”楊朝夕滿懷希冀、望著柳曉暮道。
“小道士,你不過煉精一階的修為、便要學練氣三階的功法,未免好高騖遠了吧?待你何時練出了精元之氣,再來找我!”柳曉暮嗤之以鼻,瞬間打破了楊朝夕的幻想。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在古槐之上輕聲聊著,不覺間、天已全黑。
一輪弦月在東天顯現,勾勒出城堞生硬的線條、以及神都苑苑牆綿延的輪廓。
修道之人六識敏銳、夜可視物,晚間行動,並沒有太多困擾。妖修更不用說,許多妖修還是禽獸時、便能晝伏夜出。
一人一妖運起輕功,幾息之後,便先後落到神都苑的苑牆下,縮排窄窄的陰影裡。待遠處巡邏的宿衛走遠,兩道身影再度躍起、輕鬆翻越兩丈高的苑牆,進入到寬闊的神都苑中。
神都苑週迴一百二十餘里,形如斧鉞,有十七道苑門,皆有宿衛把手,非皇親貴胄不得入內。苑內宮殿眾多,間雜錯落,被山石樹木、橋榭池渠隔開,各成一方天地。
較大的如合璧宮,為苑中主宮,由連壁殿、齊聖殿、綺雲殿等連綴而成。較知名的有龍鱗宮、明德宮、望春宮、宿羽宮等,皆是豪奢之所。另有奇花異木、珍禽古獸充斥其間,在曠遠寧靜的宮苑裡,不時發出寂寥的嗷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