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這時,麻葛終於講完了神主的諭示,卻將右臂一指,對著不經禪師道:“神主不歡迎你,勿要再來,汙我聖火!”
不經禪師聽完,雲淡風輕的臉上、終於有了變化:驚疑、錯愕、呆滯、頹喪……
彷彿這一句,便宣判了這位酒肉和尚的地獄之刑。
煊日漸高,空氣微熱。祆祠中寂靜了片刻,只聽得見牆外樹葉的沙沙聲。
不經和尚牛眼圓瞪、鬚髯微張,胸中怒意翻湧。三息後,才強自鎮定道:“不知麻葛所言,卻是為何?”
麻葛正色道:“中土有云,‘道不同、不相為謀’。釋門僧侶皆坐食之人,不務農桑、不事商道、禁絕婚假,與我祆教教禮大為相悖。你既是釋門中人、便該好生吃齋唸佛,豈可妄圖入我祆教、玷汙聖潔之火?”
“阿彌陀佛!既然麻葛對我釋門有此偏見,貧僧無話可說。告辭!”不經和尚怒視麻葛許久,才撂下一句、轉身離去。
氣氛微微尷尬,楊朝夕輕咳一聲,又恭敬道:“小子姓楊、名朝夕,還未請教麻葛姓名。另外,小子初入祆教,不知聖火該如何供奉?”
麻葛驅走了
不經和尚、眼中寒意漸消,只見他緩緩摘下面巾,露出一張西域人的面孔:“我漢名康塞因,胡名亦是康賽因,是昭武九姓胡人。‘麻葛’是胡語、,漢文意為‘祭司’,主要使命是保持聖火長燃不熄,好隨時為教眾取火禱祝。你若要供奉聖火,便去南市慄特人的木作行,買些桎柳木。我祆教聖火、須以此木為媒,方具神異。”
楊朝夕頷首記下,又問道:“祆教有何儀式?小子幾時前來、才不會怠慢神主?”
康麻葛眉骨高聳、眼窩深邃,頜下的山羊鬚一顫一顫:“神主福播生靈,祆教儀式有頌火禮、新生禮、婚禮、清淨禮、鳥葬禮……教徒乞請神主護佑時,便會在祆祠中舉行相應儀式,並不強求其他教徒參與。神主諭示,行商、遊牧、農耕都是生民之本,不可廢輟。因此,不會干預教徒做這些事情。”
楊朝夕點點頭,心道:看來祆教教義開明,並不限制教徒日常言行。卻不知有何戒律?
於是,楊朝夕繼續發問道:“教中可有何戒律?小子須記下來,以免無意中觸犯。”
“祆教將火、水、土奉為至潔之物,因此,禁踩踏灰燼,禁土葬、火葬和水葬。”康麻葛微笑如初、不厭其煩道。
楊朝夕又問了許多自己好奇的、不解的疑問,康麻葛便細細為他講解。期間又有教徒默默進來,將一些胡餅、穀物留下,在聖火壇上禱祝後,便去後院拜奉諸神。康麻葛只是微微頷首,並不去引導或干預。
暢聊近半個時辰後,楊朝夕又將雙掌攏成火焰、行了個聖火禮,便要向康麻葛告辭。
康麻葛卻叫住他道:“夕小子,我觀你體膚、似是習練過拳腳。恰好七日後,洛陽城中三處祆祠的教眾,要去城西十里外迎一位重要來客。如若無事,屆時一道前往。”
楊朝夕笑道:“康阿父放心,小子一定過來。”
出了修善坊祆祠,楊朝夕見不遠處樹蔭下,不經和尚正垂手肅立,口中唸唸有詞、手中楸子念珠不時撥動一下。這胖大和尚雖一身陋習,但懺誦“往生咒”的模樣,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顯得無比虔誠。
見到他過來,不經和尚忙道:“阿彌陀佛!楊施主情況如何?那麻葛是否提到什麼有用的訊息?”
“只是說七日後,要去洛陽城西十里外,迎接一個人。暫不能確定、是不是要咱們阻截的祆教聖女。”楊朝夕如實答道,“這個訊息你帶回崔府,想必家主不會怪你行事不力了。哈哈!”
“楊施主莫再取笑貧僧!教義不同,水火不容。卻不是貧僧三言兩語,便能說服得了。”不經禪師苦笑道。
“禪師切莫過於介懷。那鶴殤酒肆恰在這修善坊中,不如一道去吃些酒食?”楊朝夕邀請道。
“也好!貧僧剛被祆祠的胡人奚落,正欲以德報怨、普渡一番西域胡姬……哈哈哈!”不經禪師葷素不忌,開懷大笑。
兩人計較已定,便並肩闊步、向那鶴殤酒肆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