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長卿彷彿抓到了救命稻草,雙膝一屈、便要跪倒:“大石兄!愚弟先謝你開導之恩。不知這人是誰?何時便能見到?”
關大石連忙攔下,指了指西面山坡:“那半山之上,有一處草廬。草廬裡住著位胡僧、法號慧朗,平日以化緣為生,與莊裡鄉民多有往來。有些鄉民信佛,都說這僧人佛法高深,最會開解憂愁、化解苦厄。賢弟不妨過去一試。”
洛長卿面色愁苦、猶豫半晌,才拱手道:“大石兄一番好意,不論如何、我也會去拜訪一次。總好過自己心中鬱郁沉沉、不得歸處。”
關大石笑笑,拍了拍他肩膀:“秋娘妹子那邊,近來還是莫再去觸她的黴頭。俺那處茅舍略大些、兒女多不長住,賢弟若不嫌棄,便可過來歇腳暢談。近來愚兄往洛陽城跑動較多,難免遇到不太懂的規矩,還要向賢弟求教。”
洛長卿忙拱手稱謝:“那便叨擾大石兄了!”兩人又聊了些洛陽城的逸聞趣事,洛長卿也暫且按下回去的想法,靜靜在關大石茅舍中住下。
話分兩頭。陸秋娘將柴門“砰”地關上,心中全是憂憤與煩亂:天公作弄,令得自己遭遇兵禍、青春喪夫,偏又留下骨血。如今好不容易將獨子養大,卻因突然的變故、音信全無!自己每天忙碌愁苦,彷彿都沒了意義。這個當口,故人又一意孤行找上門來……
她頹然坐在木桌前,粗繒衫子的廣袖間,雙手正微微顫抖。無意間摸到暗囊中的珠串,便取了出來、雙手開始捻撥,口中誦起模糊的經文。心中翻湧的波瀾,也在這低沉的誦經聲裡,逐漸平息下來。
過得許久,小窗外的天光似乎也暗了下來,不知是要下雨,還是天色已暮。
柴門“吱呀”聲響,一道清瘦身影、穿著不合身的常服,閃了進來:“娘!夕兒回來了。”
陸秋娘手中念珠陡然停下,思緒卻像沒緩過神來。半晌才慢慢抬起頭,看著此時眼前、無比親切的臉,如夢囈般絮叨著:
“回來了……夕兒回來了……好……!我的夕兒,你到底跑哪去了?娘白天晚上地想這件事……怕你出什麼事情,也怕你……自己想不開……為娘便再也見不到你了……嗚嗚嗚!”
楊朝夕跪在地上,任由孃親無力的雙手,打在自己頭上肩上。但只打過幾下、便停了下來,捧著他的頭臉和下巴,彷彿要再一遍地確認、他到底是不是真的。
楊朝夕心中愧意彌天、聲音已然哽咽:“娘……孩兒錯了……”母子二人抱在一起,盡情宣洩著心中苦痛。
天色已然全黑,茅舍中幾乎看不到光亮。黑暗中陸秋娘摸了摸臉上的眼淚,啞著嗓子道:“夕兒,娘一時高興,竟糊塗了!你此時回來,午飯必定還沒有吃。你……你先去裡間睡會,這些日子一定累壞了……娘很快的!做些吃食給你。”
楊朝夕噙著眼淚,笑著點了點頭。第一次覺得黑夜如此溫情,恰到好處地、把自己此刻的慚愧和窘相,全都遮在了黑暗之下。
他進了裡間,在熟悉的土炕上躺下,心中依舊難平:自己早先一時氣苦、任性出走,孃親豈會不明白自己?可孃親心中的焦慮無助、還有這些天的擔驚受怕,又有誰能明白?
“看來你孃親很疼你嘛!我都被感動了。”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驀地在小窗外響起。卻是柳曉暮這妖女,不知何時、已將自己倒掛在茅簷下,正笑眯眯地望著他。
“你怎麼……跟進來了!不是說好不進山莊的嗎?”楊朝夕忽然大急,不停地揮手,“若叫我孃親和關世伯看到你,怕是要嚇出病來!”
“可是我改主意了。你放心!姑姑我過來又不是為嚇人,避開他們便是!不過道友一場,我考慮送你一份大禮。怎麼樣?夠義氣吧……”柳曉暮粲然笑道。
“你想幹嘛……”楊朝夕話說到一半,卻發現那妖女早不知去向,只好苦笑地看著小窗,心中默默禱告:柳曉暮啊柳曉暮,你可別捅下什麼簍子才好!到時候背鍋的、還得是我……
柳曉暮身形飛掠,帶著一道紅光、巡山遊蕩,盯著山莊中的一切。
“此時剛入夜不久,山莊中許多家戶都未睡去,有的還掌起了燈。若要做點什麼,難免引起騷亂,如此殊為不智……”柳曉暮一面想著,腳下步履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