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高懸,洛水清波,翻騰的金色向東湧去。紛擾的柳絮在空中翻卷,從這中年男子身前遊蕩而過。柳曉暮才意識到,方才一陣奔逃,無意間卻逃到了這洛水河畔。
男子一身絳色金錦襴袍、玄色長袖衣,深青色幞頭下,方臉權腮,威目修鼻,面黃微髯,倒有些官宦的氣度:“暮兒,胡鬧也鬧過了,這便隨我回去。你孃親想你想得厲害!”
“我不回去!他們六個男子欺負我一個女子,孩兒這一路快要被他們打死了!”柳曉暮見逃跑不得,便裝起無辜,想先告這六隻臭狐狸一狀,解解氣再說。那六名青狐衛果然神色一緊,卻都不敢說話。
“暮兒,休要胡說。若他們真要傷你,兩人足矣!雖然你修為比他們哪一個都要高些,但生性貪玩、又久疏戰陣,攻守拼殺的技巧,卻是遠不如他們幾個。再加上這金銀絲網,你能落敗,也是不冤。”男子微笑間,卻仍舊帶著一股威嚴。
“幾隻臭狐狸!還不給我鬆綁!拿著馬鞭的那隻……就是你!把玉笛還我!”柳曉暮見撒嬌無效,便張牙舞爪地向六名青狐衛呵斥道。六名青狐衛看向男子,得到肯定眼神後,方才走上前去,將柳曉暮放了出來,玉笛便又回到了她手中。
那中年男子也走上前來,一手拉住柳曉暮,一手掐出青龍訣,雙足步罡踏斗,口中唸唸有詞。六名青狐衛見狀,便各按方位站好。這時一陣旋風平地升騰而起,將一眾狐族卷裹進去,自洛水橫渡而過,向著北面山丘而去。
北行數里,仍是邙山。狐族柳門棲息之所,便在這洛陽城東北方向。這邊墳丘卻要稀少很多,且稍有些規格的大墓,幾年前盡被薊州賊兵盜掘一空。餘下許多半截墓碑,冷冷清清地立在山坡上,與緘默的松柏作伴。
一陣旋風捲過,將輕塵帶起、透著幽涼,八道身影在塵埃落定那刻,憑空出現。卻是柳曉暮和那名拉著他的中年男子,以及護在周圍的六名青狐衛。回府之路,自然輕熟,八道身影在諸多斷碑間七拐八繞,很快便解開陣法封印,又消失不見。只剩幾隻灰褐色的鳥雀,“撲稜稜”地鑽進松柏,緊張地鳴叫。
紅光閃爍,八道身影轉到一處入口,放眼處是長長的甬道,被鑲在甬道上的一排夜螢石照的雪亮。沿著甬道下方錯雜鋪開的石板,似有玄機,八道身影左右跳閃了一番,才平安無恙地透過甬道,面前出現一整塊巨石鑿成的石牆,似是絕路。那男子轉過頭來,頗有些揶揄:“跑出來這麼久,還記得回府的路。這個女兒,也算是沒白養!”柳曉暮撇撇嘴,還了個一白眼。
這男子也不囉嗦,伸手在石牆左側拍了幾下,又在石牆右側拍了幾下,接著幾聲鈍響,石牆緩緩向上升起,露出裡面的模樣,竟是別有洞天!
裡面是中空的山體,空間闊大,放眼看去,無數夜螢石懸在上空、璨若星河,最大的一塊卻雕成木槿花的圖樣,似皓月當空。夜螢石的輝光下,一座朱門大宅映入眼簾,檀木匾額上以紅漆塗著“柳府”二字,字形端方剛硬,頗有大家風範。
朱門兩側蹲著的,是兩隻碩大的狐狸石雕,一雄一雌,左右呼嘯。石雕向裡,卻掛了一副楹聯:治道須從身始,父教惟望子忠。卻是自古傳下的“狐氏祖訓”,被借在了此處。
八道身影推門進去,迎面卻是一道影壁。這時便有幾個奴僕模樣的從影壁兩側走出、迎了上來,奴僕雖妍媸有別,卻都尖嘴狹腮。一齊行禮道:“老爺、姑姑回來了!老夫人在裡面等著呢!”
這時一道婦人的聲音,已從後院傳出,在整座府邸內鼓盪:“柳崇嗣!叫你去找女兒,作什麼去這麼久!多日未動手,以為老身不敵你了麼?!”聲音雖是嚴厲呼喝,卻有掩飾不住的一絲魅惑在其中。六名青狐衛心蕩神驚、便搖搖欲墜,急忙向這名叫柳崇嗣的男子行了禮,各自倉皇退下。
柳崇嗣眉頭微蹇,卻又舒展開來,拉了柳曉暮便往裡走去。柳曉暮掩口而笑,雖知爹孃自來如此、打打鬧鬧的,卻極少真的紅臉。兩道身影穿院而走,先至正堂,向狐族先祖牌位上過香。叩拜完畢,才自正堂一側的耳房穿出,來到後院。一個靚裝婦人卻坐在一方飛龍舞鳳的金絲楠木圈椅上,手中正織著一張漁網,網上綴著好些金銀、玉石、螺鈿之類,竟是張奢華無比的漁網!
柳曉暮看到,立刻嗔道:“娘——!你怎麼又在織網!方才爹爹他們,便是用你給織的網,將女兒捆回來的。你看!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都是叫網子勒出來的,現下還疼著呢!”那靚裝婦人方才抬頭,斜了柳崇嗣一眼。才撂下手上的活計,站起身來,捧著柳曉暮的手腳看了又看。柳崇嗣尷尬地搔了搔鼻頭,將臉側了過去,又“咳咳”地清了清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