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書裡讀到過一句話,」顧旭一邊走在城中的青石街道上,一邊對身旁的雪女說道,「人的一生,一共要死去三次。
「第一次死亡,是當我們心跳停止,呼吸消逝,這是生理意義上的死亡。
「第二次死亡,是當我們下葬的時候,人們穿著白色衣裳參加我們的葬禮,他們正式宣告,我們在人世間不復存在,我們的一切社會關係就此消失。
「第三次死亡,是世界上最後一個記得我們的人,徹徹底底地將我們遺忘,於是我們真正死去,和這個世界再無關聯。
「這說起來真是有意思。我尚未經歷第一次死亡,就經歷了第三次死亡。現在看上去,就像我根本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似的。」
雪女面無表情地聽著他說話,時不時地輕輕點頭。
此時兩人置身涼州府內。
這裡是大齊王朝西北的門戶。出了涼州,便是塞外蠻荒之民的領土。
顧旭從未想到過,在遭到朝廷通緝之後,自己竟然有一天還能大搖大擺、毫不掩飾地行走在大街上。
一個叫「李霸天」的賊寇取代了他,成為了通緝令上的主角——每一張畫像上,這個絡腮鬍中年男子都以一種凌厲的眼神默默審視著來往的行人。
至於雪女,則仍戴著面紗,並將雪色長髮高高盤起,藏進了寬簷的帽子裡。
她本就生得仙姿玉貌、絕世獨立,如今黑髮變作銀白後,更是容光懾人、不可逼視。
若是出現在街頭,定是行者下擔捋髭鬚,少年脫帽著帩頭。
就算是成了一個被世界遺忘的路人甲,顧旭也不想引起太多不必要的關注。
「但我還記得你。」顧旭話音落罷,雪女便看著他,認真地說道。
顧旭淡淡笑了笑。
實話實說,他並不知道為什麼當整個世界與他斷去因果聯絡後,雪女仍然沒有忘掉他。
憑藉對因果之道淺薄的認知,他猜測或許是因為最近幾天他與雪女朝夕相處,導致面具的副作用難以生效。
也可能是因為他和雪女已經透過驚鴻筆構建了神魂層面上的聯絡——這種以大荒名器為基礎的因果關聯是很難被輕易抹除的。
當然,還可能是因為雪女辨認他,既不依靠容貌,也不憑藉姓名,而是藉助氣味和直覺。
她對待整個世界都是淡漠疏離的。唯有顧旭是她眼裡唯一特殊的存在。
她就像是一根氣球線。
當顧旭即將從這個世界飄走的時候,她作為唯一的羈絆,將他緊緊地拴在大地上。
然而與此同時,顧旭心裡也充斥著重重困惑。
他感覺,這種把一個人徹徹底底從歷史中抹去的法術,實在太過驚人——這可是聖人強者都難以做得到的事情。
它根本不應該僅僅只是一張面具的副作用。
若拿畫作來打比方——
面具本身隱藏行蹤的功能,只是孩童的隨手塗鴉;但這個「副作用」,卻是名家大師的傳世之作。
當初洛川把這面具交到他手中時,他因急著逃命,沒有往這方面考慮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