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睡不著了?”他等方穠走上來以後問。方穠揉著眼睛點頭。他又說:“還有快一個小時呢,你可以再躺躺。”
“不,我不能再睡了。這會兒要是睡倒,再過一個小時可真的起不來了。不如吹吹風醒了好。”
海邊的夜風是夠醒神,但也有點危險。羅彬瀚能感到氣流從後方呼呼地穿過他的脖頸,輕微卻持續地把人朝黑暗的海面推搡。他轉轉腳跟,往後站穩了些。
“這是你的第一份工作?”他隨口問。
“對。不算大學實習的話。”
“那麼,第一回正式上班的感覺怎麼樣?”
“不好。”方穠一本正經地說,“我發現學校裡教的東西簡直都用不上。”
“你以前讀的是什麼專業?”
“生物化學研究,然後研究生轉了金融。”
“這就不奇怪了。”羅彬瀚說,“放心,你會習慣的。我還讀的商科呢。”
方穠嗤地笑出了聲。她倒是一點也不拘謹。羅彬瀚不禁回想他們前幾次見面時的光景,有點疑惑她的態度是否過於自然。可這也是說不準的,世間確實存在這種人:辦公室能把架子端得好好的,一到團建場合就開始人來瘋。
他的狐疑正自幽暗處慢慢上湧,可方穠並沒察覺,只是一邊撥弄拂面的頭髮,一邊無所用心地望著暗潮洶湧的海面。
“你說我們有生之年會看見世界末日嗎?”她忽然問道,“像是世界大戰?或者冰川融化?極端氣候之類的?”
“你晚上睡不著就是擔心這些?”
“那倒不是。但……新聞上說最近海嘯多發。”
“怎麼?怕我們這幾天碰上海嘯?”
方穠又端詳了一會兒海面。“不像。”她承認道,“不像會有海嘯的樣子。不過,大災難到來前的人們也經常以為一切太平。”
羅彬瀚側目看了她一眼。他沒問過這些實習生的具體年齡,可考慮到這是她離開學校後的頭一份工作,無論如何她都應該比他小好幾歲。
“你見過什麼大災難嗎?”他儘量不讓語氣顯得有揶揄諷刺的味道,而只是純粹的好奇,“讓你這個年紀就覺得人生無常?”
“那倒不是。不過我父母都是醫生。一個急診科的,一個腫瘤科的。事故和死人他們都見得很多,有些人進來的時候還能喊著要水喝呢,等你一扭頭時卻發現這人已經死了。”
“啊,”羅彬瀚說,“難怪你放棄了生物化學。”
方穠又笑了。“對。就是這麼回事。”
“也不考慮學醫了?”
“當然不考慮!”
“我還以為會有些什麼家學淵源呢。”
“我父母的家學淵源就是叫我照顧好自己。”方穠說,“怎麼舒服就怎麼過,反正到頭來都是一樣。”
“他們對你的婚姻和後代就沒要求?”
“完全沒有。”方穠說,“我猜他們已經看夠病房裡會發生的事,所以也就認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