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其他所有人的看法都不同的是,羅彬瀚不把扭轉局面的關鍵放在趁機拿到一把武器上。在門鈴響起以前,他一邊緊盯著玄關那兒的俞曉絨與漢娜,一邊則琢磨著要如何聯絡上莫莫羅。
那可能不會特別困難,因為這個被俞曉絨稱作羅得的傢伙是個有著特別本領的怪物。除非有人試圖來一段全網直播,把他的怪物身份曝光於世,他擺明著是不怎麼害怕個別警察或鄰居們出現幫忙的。而基於他的自負,等會兒羅彬瀚大可以提出需要使用電腦或手機打字,因為他的的確確是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手寫過正經東西了。這個要求倒是很可能被羅得采納,可與此同時對方也一定會把他盯得牢牢的,會親眼看著他在螢幕上打下每一個字。
他得想個辦法把羅得的注意力轉開一小會兒,估摸著半分鐘就夠用了。他的思緒在這個關鍵問題上來回打轉,因此在羅得和俞曉絨最初轉頭去瞧房門時,他竟還沒有反應過來。唱片裡流溢的旋律阻礙了他聽清玄關處的細語,但羅得顯然是給兩個女孩下了命令。她們不情願地朝著客廳退了回來。漢娜回到了馬爾科姆旁邊,俞曉絨則拖著腳步,一直退到羅彬瀚手邊,把沒喝完的水放在茶几上。直到這時,門鈴才不急不緩地響起第二聲。
羅彬瀚飛快地扭頭朝自己的臥室看了一眼。他的手機還放在裡頭充電。他考慮著自己是否應當趁這個意外的機會溜進去,趕緊給莫莫羅發訊息。但他最後沒動。畢竟房間離得不近,他右腳還傷著,有點太過冒險了,這是其一。至於另外一點則是,這門鈴聲的節奏太熟悉了,羅彬瀚完全可以猜出門外來的是誰。這下事情更麻煩了,他心想,不過多個知情人或許也能幫得上忙。
他略略扭了一下脖子,越過俞曉絨的胳膊觀望玄關。羅得顯然沒想過這個點還會有訪客上門,因此展露出一絲疑心。他把從俞曉絨那兒搶來的刀豎在身後,緩慢地逼近正門。那股陰險狠辣的調調叫羅彬瀚立刻緊張起來,擔心他會剛開門就給來客一下狠的。門鈴發出拖沓的第三響。羅得慢吞吞地按下把手,猛然把門開啟。
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往外瞧。羅彬瀚聽見馬爾科姆甚至用他有點彆扭口音的中文猶豫著喊了一句“小心”。這舉動有點冒險(畢竟羅得拿著刀呢),不過其實沒什麼用處,因為客廳裡的管絃樂正漸漸邁向高潮,吵得所有人耳朵發疼。有這麼一首喧囂的背景樂在,站在門外的人根本聽不清客廳裡說了些什麼。
同樣困擾的是,坐在客廳裡的人也聽不見玄關那兒發生的狀況。他們只能看見大約半個周雨,穿著那件更適合春季的黑色長款薄外套,手裡提著電腦包和長柄雨傘,靜靜地與門前的羅得對望著。羅得一定跟他說了什麼,因此周雨大大方方地邁步走了進來。他的目光掃過客廳裡的眾人,羅彬瀚不知道別人是什麼反應,他自己反正是盡了語言之外的最大努力。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他的每一絲細微肢體語言都向他最好的朋友示警,告訴他此刻的處境有多不妙。
周雨同他視線相接,神情深不可測。他看看羅彬瀚滿身的血跡,以及刻意露出來的右腳踝傷口。他的眉毛微微皺了一下,最後平靜地點點頭,把手裡的電腦包放在鞋櫃上。
“警察說你遇到了車禍。”他徑直走向羅彬瀚,而羅得在他背後咧嘴暗笑,“傷得嚴重嗎?”
羅彬瀚差點一口氣沒喘過來。萬幸俞曉絨跟周雨並沒有什麼情誼,她立刻就厲聲說:“留神你背後!”
周雨自然地回過身去。但那早就遲得無力迴天了。羅得滿面笑容地關上了房門,扣上內鎖,然後從背後拿出那把該死的長麵包刀。他輕輕地晃動它,靠近客廳的腳步踏著歌劇舞臺的節拍。黃銅喇叭裡的小號連跳三個短音,在給他無聲又得意的狂笑配音。
“又一個新客人。”他提高了聲音,用的是英語,“歡迎參加家庭聚會,請坐下吧。”
周雨盯著那把刀,一句話也沒問。作為一個剛剛發現自己誤闖龍潭虎穴的人,他的表現也堪稱冷靜。這點倒不是很出羅彬瀚的意料,因為他清楚自個兒的發小到底是個什麼體質,這完全就是周雨會習慣遇到的那種事:碰巧從滿世界的兇殺案與鬼故事旁邊路過。但今天的情況可能不同了。今天要是他不能想個招兒化險為夷,周雨或許也得搭進去。羅彬瀚只好以此鼓勵自己振作精神,更加積極地琢磨辦法。
“是搶劫嗎?”周雨問。
很難分辨他的本意是在向誰發問。不過羅得以勝利者的姿態獲得了發言權:“不,我保證不是。我猜你是這家的朋友,而我今夜來這兒尋找一個答案。我們之間並沒有什麼衝突。找個位子坐下吧,先生,請吧。坐下,然後乖乖地等著。因為我不希望在寒暄的事情上花太多時間。”
也許周雨在避免尷尬寒暄的問題上跟羅得是不謀而合的。他又朝那把明晃晃的刀看了一眼,隨後扭頭掃視沙發,從俞曉絨一路望到她媽媽。羅彬瀚估計他腦袋裡盤算著一些很自然而顯著的問題:這屋子裡現在總共有六個受到威脅的人,其中有四個成年人,只有一個受傷。闖進屋裡的罪犯只有一個,武器是一把危險卻不夠致命的麵包刀。羅彬瀚不由地瞄向周雨手裡那把黑色長柄雨傘。它肯定不在周雨的行李裡,想必是今天剛從市區裡買來的,或者在誰那兒借來的。不過說來奇怪,他不記得今天下雨了。
那把傘有一根相當粗實的木頭柄,而且長度也遠遠超過了麵包刀,看起來頗適合揮舞著打擊敵人。在如今的境況下,羅彬瀚難免幻想周雨拿這把傘往前一頂,將羅得給直挺挺地戳死在牆上。不過,現實總是不盡如人意,周雨自小學以來從未參與過任何一場男生混架,他的體能的確不錯,可搏鬥能力很難叫人有樂觀估計。而且,這屋子裡恐怕只有俞曉絨和他最清楚,羅得最要命的地方可不是一把帶鋸齒的水果刀。
他想張口喊住周雨,想個法子讓對方別做傻事。好在這一次他們倆總算有些默契了。周雨沒拿那雨傘做什麼,只是輕輕把它倚靠在牆邊,邁步走向沙發上的幾人。他從俞曉絨身邊經過,後者的視線緊緊粘著他不放。羅彬瀚也希望她別琢磨什麼危險的主意。
這套搭配有兩個獨座的轉角沙發還有相當的空間能容納一個人。周雨完全能坐到俞慶殊的旁邊,或是羅彬瀚的對面。然而他並沒有這麼幹,而是把原本閒置在牆角的軟凳搬到羅彬瀚旁邊。他有點疑慮地看著凳面上那一小盤三角形的曲奇餅。
羅彬瀚想起來了。那是他們晚餐時特意剩下的甜點部分。“留給你的。”他不得不開口解釋,“萬一你凌晨回來還能墊一墊。”
在這當口跟人解釋夜宵的問題顯得有點不合時宜。但周雨彷彿是下定決心要坐在這個位置上,他穩穩地把餅乾盤挪放到茶几上,然後才坐上軟凳,彎腰檢視羅彬瀚的腳踝。在這過程中竟然沒有一個人對此提出異議。羅彬瀚忍不住瞄了一眼羅得。沒見過了吧?他在心裡暗暗地說。周雨的淡定在學校裡也是出名的。
羅得的表情頗難揣度。他細細端詳著周雨,似乎起了某種無謂的疑心,沒準以為這裡頭有什麼陰謀詭計。儘管羅彬瀚很樂意叫這人上一點惡當,他可不想把周雨這個文靜無害的普通人給捲進去。他只好儘量動作剋制地把周雨拉起身,告訴對方自己腳上只是一點小傷。
“雖然血已經止住了,還是再消毒一下比較好吧。”周雨說。
羅彬瀚聳聳肩,把嘴巴朝羅得努了一努。“我的腳只是小事,”他告訴周雨他們的現狀,“這個闖進來的傢伙才是麻煩,比以前住你家那個堂弟都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