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逐漸回暖,但達納羅的市面卻越發蕭條。除了食品店門前排的隊伍一天比一天長以外,別的店鋪大多都已經摘掉招牌,大門緊閉了。
柯林不露聲色地沿街觀察,人偶則披著小斗篷跟在身後不遠處。馬路上幾乎沒有什麼車流,無所事事的人行屍走肉般地遊蕩。
小巷門口偶爾能看到一些女人,尋常主婦模樣,卻用圍巾遮住臉龐,等著過往的人搭訕……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如今,像都會大劇院那樣的銷金窟,還有犄角旮旯裡大大小小的地下酒館,也許是這座城市僅剩兩種還有一點活力的地方。前者供無能的上流社會紙醉金迷,而地下酒館廉價的酒桌旁,則聚集起越來越多憤怒的人。
藉著酒勁,有些人小聲謀劃起一些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既然已經走投無路,也就沒什麼好怕了。這些人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留意鄰桌的人,最後卻會發現大家的處境和想法都差不多,所以乾脆就搬椅子坐一起去。
聰明人嗅見空氣中的鐵鏽味,也早早地為自己做起打算。
近一個月的達納羅,不知道多少家酒館在竊竊私語,有很多人只點半杯劣酒,卻能坐上整整一天,直到一群作威作福的禁酒局專員們拎著棍棒衝進來打砸勒索,這些人才一鬨而散,各自轉移去下一個集會的地方。
因為施塔德機構在達納羅的違禁品分銷網路,柯林也就成為對這些密謀瞭解得最多最密切的人。即使是第九局局長手中的報告,也未必會比他看見的更加詳細。簡單來說,現在的達納羅市內至少有六七撥人在策劃或大或小的暴動。每當夜幕降臨的時候,都會有人用衣物裹起簡易的土槍,偷偷拋進居民區高聳的圍牆裡。迄今為止,第九局的秘密警探至少已經出手逮捕了幾十個人,但僅僅憑這樣,根本不可能阻止這由無數人自發推動的程序。
其實類似大法院這樣的慘案在達納羅從來不少見,燃氣莫名其妙地洩露,某天在同性戀妓院發現某個官員的屍體,或者精神錯亂的瘋子當街開槍……就連孩子都不會相信這些謊言,所有人都知道這些狗屁究竟是怎麼回事,卻又心照不宣,閉口不言。
但這次不一樣了,因為七天前死去的那些人,無一不是大公的親信。有人自然而然地把它們和之前“瓦努斯將軍佩劍”的傳言關聯起來,同時又不知道在哪裡聽說,“頭號叛徒”扎爾·溫特也和這樁案子有關。
坊間一直相信,扎爾·溫特雖然被誣陷叛國,但他在當局內部的影響力卻不減反增,有很多擁簇者在暗中追隨他。因為如果不是有大量內應,溫特也不可能頂著當局的全力搜捕,在達納羅逍遙來去近十年。
這些潛在的黨羽平時默不作聲,隱藏自己,一直用冷眼看著埃德蒙德家族的種種作為。但在最關鍵的時刻,這批人必將成為致命的利刃。
只靠地下酒館裡的一群暴民當然是不可能成事的,但是,再加上溫特以及他背後的簇擁者也許就不一樣了。所以當酒館裡的人們談起兩樁慘案的時候,眼中流露的不再是悲傷或恐懼,而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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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哪怕在最荒謬的酒館傳言中,也沒有人想到是公國的王冠“光之鳥”出了問題。戲院的訊息封鎖多少起了一些作用,又或者在這些底層的場合中,本來就不可能聽見關於王冠的任何資訊。
街道和房頂上的鴿子明顯少了很多。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隨著鴿群不再像以往那麼活躍,這裡臭蟲的數量似乎有了一些瀕臨失控的跡象,很多人家門口都清掃出了許多臭蟲的空殼,在街口堆成了一座座落葉叢般的小堆,散發著腥臭難聞的氣味。
越是接近大公的花園宮殿,臭蟲的屍體也就堆得越多,讓人不敢想象附近的晚上又會是怎樣的光景……小黑點般的小動物悉悉索索地長大,爬過人們的床單,額頭和臂膀,在各種各樣的地方產下肉眼看不見的卵。無論你是貧窮還是富有,無論白天是怎樣的大人物,到了深夜都要經受差不多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