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檀琴拍了拍寧晟的手背,想讓他的情緒安定下來,溫熱的大掌撫上寧晟的手,輕微的顫抖間,寧晟觸到了一點溫度,終於感覺自己有力氣再說下去了。
寧晟看著慕容煜,道:“二哥,你可還記得,小時候,慕容衡沂身邊有一個伴讀?”
慕容煜點頭:“記得,和慕容衡沂生得有三四分相像,兩人關係很好,同出同進的,可是後來忽然有一天,那個伴讀突然從宮裡消失了……不過你現在提起這個幹什麼?該不會?”
慕容煜雙眼瞪大,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得了的稀奇事兒一般,指尖指向寧晟,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寧晟點頭,嘴角的笑容無端叫人覺得,他是帶著壯士赴死一般的情緒說出這番話的:“二哥猜的沒錯,我便是當年的那個伴讀。”
他喝了口茶,又繼續說道:“我乃是皇后娘娘身邊宮女和皇上的孩子,當年皇后娘娘本想殺死我母親,是慕容衡沂救下我母親,我出生後,便一直在他身邊長大,做了他的伴讀,後來宮裡來了一個老巫師,說他可以用西域秘術開天眼,開了天眼的孩子,雙瞳可以窺見天運。皇上對這個秘術心動了,心想擁有了天眼,不久能對朝廷大事和國運運籌帷幄了麼?”
慕容煜頭皮發麻,第一次聽說竟還有這一樁宮闈秘事,本想問,這樣一來,五弟和我不就是親生兄弟了麼,但想了一想,此話太過不合時宜,便沒有問出口,只撿要緊的來問:“可是……看見天運,乃是違逆天命的事情,恐怕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吧?”
寧晟點頭,許是因為一下子回憶了太多以往的事情了吧,他的神情有一瞬間的空白,而後喉結動了動:“那老巫師將我放入丹爐之中,扔了許多天才地寶進去,煉製了七七四十九天,可第四十九天的時候,丹爐出了點意外,漏氣了,他只得將我提前放出來,捲了皇上賜給他的財寶,連夜逃出落蒼國。”
“後來的事情,你們也都知道了,師父恰好來到京城辦事,發覺了皇宮中的異動,當時我因為提前被放出來,幾乎是功虧一簣,若不是師父出手,我恐怕連這條命都保不住。”
慕容煜的手漸漸攥緊:“皇上將你送給師父了?”
寧晟眼裡帶著淚水,似乎想起了最殘忍的一段往事:“當時我九死一生,不過天眼已經煉成了,皇上喜出望外,想要立即讓我判斷國運,參與國事。是師父見我虛弱得半條命都不剩了,硬是從皇宮裡將我搶走,帶回絕雲峰調養。皇上雖暴怒,但也只得作罷,後來直到我十六歲,年及弱冠,他派人帶來我母親的骨灰,說若我不回去,母親將無處安葬,死不瞑目。我怎麼忍心看他那般糟踐母親?便只得回來,當了這個右相。”
這件事情,真正說起來了,幾人才覺得是真真如一團亂麻,不提皇上的養育之恩和糟踐之恨,就說寧晟這一生,這麼一通聽下來,總覺得好似只有在絕雲峰上的那一小段時間是不那麼苦的。
但寧晟蒼白的面色和玉一般冷的手指,自從被扔進火熱的煉丹爐之後,便再也沒有紅潤過。
既是如此,當年倒不如任由皇后娘娘殺了那個胎兒,叫他自此胎死腹中。
好過來世間走這嘗不到甜的一遭。
前幾日發現寧晟和喬妙姝私下竟有交流,寧晟還隱瞞師兄弟們的事情在慕容煜和令檀琴心中留下的一點點芥蒂忽然之間就消散得一點也不剩了。
寧晟一點也沒有終於將一切傾吐出去的那種暢快,反而一拳頭狠狠的砸在桌面上,將這木製的桌面砸出一個拳頭大的凹陷:“可我現在才明白,半成品就是半成品,我看似風光,卻連自己的本職工作都做錯了。若是我能提前看見燕人今日的舉動,今日的禍患原可以避免,那些在箭雨中死去的百姓原不必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