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辰的唇邊溢位一絲慘笑,孟珞當真是聰明人啊!她的思緒停留在死去的人身上無法自拔,九叔,夜晴,墨秦,秦川,他卻要反覆拉著她去想活著的人,他,如致,雅元,魅影,震影,俠影,狐影,蛇影。他不斷地提醒她,她還有愛人,還有妹妹,還有這麼多可愛的兄弟姐妹!
他怕她想不開。的確,她是想不開,九叔是她的恩人,是她的師父,這麼多年,他在她心中是父親一樣的存在。她想起上次見到九叔,他言談中的確流露出輕生之意,但她並沒往心裡去。畢竟那可是九叔啊!在她心中,永遠是從成竹在胸,什麼事情都能解決,什麼事情都難不倒他。他怎麼會走這一步?以他之能,他不可能走不掉!她除了悲傷,除了打擊,更多的還有疑惑,甚至還有生氣。她氣他怎能這樣任性,置他一手帶起來的月影宮眾人於不顧?
而對夜晴,她的心痛和自責更深。是她擔心她的安危,讓她回月影宮暫避。如果她留在龔府,是不是悲劇就不會發生?她為她規劃過無數次未來,為她找個好男兒,讓她結婚生子。在她心裡,夜晴的人生從來都在她身上,由她負責。她答應過夜晴,帶她離開皇城,先去龍泉寺和媽祖峰,然後南下,看江河湖海,三川五嶽。她現在有多少心痛,就有多少愧疚。為什麼總是要她等一等?等她有空,等她回來,等事情了結。她總是有事,總是有理由,於是她就一直等,一直等。終於,事情了結了,可是她,卻再也不會等了。
門外漸漸安靜下來,只是時不時仍有壓抑著的哭聲。她知道,那是天機堂的眾人在哭。他們的宮主沒有了,組織面臨著分崩離析。雖然他們已經被招安,成了天機堂的人,但在眾人心裡,他們仍舊是月影宮的人,月影宮才是他們的根。現在他們六神無主,等著有人幫他們拿主意。
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心裡一會兒自我安慰,一會兒又沉浸在痛苦中無法自拔。直到傍晚,狐影和蛇影在門口帶著哭腔拍門道:“那誰,藥給你放門口了。我們師父走了,臨走讓我們給你帶個話:宮主走了,你現在是天機堂最大的。別指望著老人家給你頂缸,她已年過八十,管不著這些事。還讓我們告訴你,你要是想死,也沒人攔得住。要是不想死,就麻溜兒起來,該吃藥吃藥,該幹活幹活,別指著你的事兒讓別人替你去做,也沒誰該讓著你。”
如辰本來滿心傷悲打不起精神,聽了這話,心中一陣惱怒過後反而鬆快了一些。一翻身爬起來衝著門外叫嚷道:“什麼叫我的事兒!我不幹了行不行!滾滾滾!麻溜兒都給我滾蛋!”
門外狐影和蛇影似乎沒話說了,但只過了一刻,震影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你不幹了也行,那我們可就自己處理了。天兒快熱起來了,夜晴還在前廳躺著,我們先把她安葬了。你這當主子的連她的後事都不管,也是夠無情無義,回頭我們告訴孟公子,讓他另找個人得了!反正人家現在是大將軍,會生孩子的婆娘哪裡找不到!非在你這歪脖樹上吊死!”
後面的話如辰沒聽到,一聽他們要葬了夜晴,她便一翻身爬了起來。頭髮散著,衣衫凌亂,一把拉開了門。嘴裡吼道:“我看你們誰敢!夜晴在哪兒?!”
眾人被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嚇了一跳,震影和俠影對視一眼,齊齊抬手,指著前廳。如辰鞋子都沒穿好,踉踉蹌蹌地奔向前廳。
夜晴已經躺在了棺材裡,棺蓋還未蓋上。她的眼睛合上了,面目看起來很安詳,只是臉上還留著被刮破的痕跡。衣服也被換過,端端正正躺在那裡。如辰立在門口,那一瞬間,她心裡奇蹟一般平靜下來。哀傷雖然還在瀰漫著,但心意卻變得堅定。她一步步踱過去,看著夜晴的臉。
或許死亡並不意味著離別,她心裡忽然冒出了這樣一句話。她伏下身,摸了摸夜晴的臉,冰涼的,沒有彈性的臉。夜晴的魂魄已經離開了這副皮囊,但她相信,夜晴仍在某處,看著她,依戀著她。
“我的好晴兒,我答應你的事情,一定會做到。”她摸著夜晴的臉,緩慢而堅定道。視線下移,她看到了半塊乳白色玉玦,戴在夜晴的胸前,那是她的。
她一瞬間明白這應該是孟珞做的,這是如辰的珍愛之物,想必他想讓夜晴帶著,躺在地下有個念想。心意是好的,只是......
如辰伸手取下了玉玦,夜晴並不需要這個。震影等四人跟了進來,對她的舉動有些疑惑。她低聲道:“不要下葬,燒了吧。”
幾人嘴巴睜得大大的,以為如辰瘋了。如辰點了點頭,繼續緩慢而堅定地道:“燒了,把骨灰帶回來給我。夜晴不想葬在潮溼冰冷的地下,夜晴想跟著我。”
他們有些了悟,知道如辰沒瘋,互相對視著點了點頭。如辰又問道:“九叔和墨秦呢?”
“沒法移動,還停在月影宮,等你一聲令下,就下葬了。”狐影低聲道:“還有,四長老也......不過聽說,他病入膏肓,起火的時候就已經......三長老出門遊歷了,震影和俠影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兒,想必還沒得到訊息呢。”
“九叔他......當真是自願的?”如辰仍舊有些難以置信。
震影有些難以啟齒,半晌才道:“應該是。他大概是不想丟下墨秦一個人走。找到的時候,他們抱得緊緊的,分也分不開。”
如辰咬著唇,呆愣了半晌。
她在心裡問九叔:這就是你的選擇?你丟不下他,就陪著他一起死?
回應她的只有風聲,她有些疲倦地嘆了口氣,擺了擺手:“明日下葬吧。”
她轉身,渾身的力氣似乎被抽走了,四人一直跟著她,亦步亦趨。她又停住,低聲道:“死者為大,先辦完喪事,再說你們的事情。”
幾人點頭,她又問:“孟珞呢?”
“進宮去了,說是去辭官。”蛇影道。
她有些晃神,孟珞的心意如此堅決,動作如此之快。最終她點了點頭:“知道了。”
戌時已過,孟珞仍沒有回來。震影等人都不敢走,守在如辰院子裡。如辰點了一盞燈,呆呆坐著。
若是夜晴在,一定早就做好了飯伺候眾人吃過,現在開始哼著歌展被鋪床。可是現在的院子裡一片冷清,沒有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