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還用說嗎?我在好心情看店就是為了離楠楠近一些,一中壞孩子太多,我要保護她不受欺負。”東子挺起胸膛:“等著瞧吧,將來我掙了錢,一定給我妹子吃好的,穿好的。”
東子的父母以前在一家效益平平的國營食品廠工作,後來廠子連年虧損,最終在前幾年破產改制。兩口子雙雙下崗,只好借錢開了一間小菸酒店,勉勉強強供的起兩個孩子上學。東子從小過慣了窮日子,最大的志向就是長大後努力掙錢,讓全家人吃穿不愁。
胡易目送著向楠走到學校門口,扭頭看向東子:“那你也不能一直在這裡待著吧,等她畢業之後咋辦?”
“肯定不會啦,等我攢幾個錢,明後年去科技市場跟朋友一起租個攤位。”東子躊躇滿志:“咱們以前不是聊過嗎?現在電腦配件挺好乾的,需求量特別大,只要找對路子,絕對有賺頭。”
“沒錯,肯定能掙錢。”胡易向前挪了挪屁股,挺直身子低嘆一聲:“咳,當初咱倆說好高中畢業一起去賣電腦的,結果…唉,是我失信於你了。”
“咦?你瞎說啥呢?能出國上學多好啊!又長學問又長見識,還能看洋妞,我要是有條件肯定也跟你一起去,窩在家裡做小買賣能有啥前途?”東子臉上露出些許神往之色,略一停頓又搖頭苦笑道:“唉,其實我也不是上大學的料,能踏踏實實的乾點小買賣就挺好。等將來賺夠錢再開間網咖,當個小老闆也就知足了。”
胡易心中稍寬,打趣道:“你可一定要好好幹,爭取當個大老闆。萬一我將來走投無路就回來給你打工。”
東子靦腆的笑笑:“那肯定沒問題。你也要好好上學,如果我以後在國內混不下去了,就買張機票去俄羅斯投奔你。”
“沒問題,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東子誠懇的笑笑,忽然眼圈微微一紅:“易哥,高中這些同學跟我都沒啥聯絡了。只有你,都出國了還沒把我忘了。以後放假回來記得給我打個電話,至少讓我請你吃頓飯,咱哥們兒可千萬別斷了聯絡。”
“你放心。”胡易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只要我回國,一定來找你。”
這次放假回家,無論是對父母家人,還是對東子和其他朋友,胡易都沒提及光頭黨、街頭流氓和恐怖襲擊這些略顯驚悚的見聞,只是將俄羅斯的嚴寒、破敗、蔬果價格和它的壯麗、廣闊與漂亮姑娘混在一起當做笑談。
胡易自己也說不清到底是為什麼,如果放在兩個月前,他一定會將俄羅斯的醜陋一面對大家從頭到尾繪聲繪色的講個清清楚楚。現在他沒有這麼做,大概是不希望別人為他在莫斯科的生活感到擔心。
但其中或許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與許多同時期前往的年輕人一樣,胡易在初到莫斯科的時候,種種經歷讓他感到驚訝、恐懼、憤怒、鄙夷、不甘,這些情緒經過幾個月的不斷髮酵,終於在他地鐵遇襲時達到了頂點,並在被警察搭救後爆發,隨之慢慢沉澱了下來。
不管胡易內心是否願意承認,當那個小個子警察從人群中撲向正在關閉的地鐵車門時,當自己的眼淚不受控制的滴落在咖啡杯中時,他已經開始試著與自己起初所厭惡的那個俄羅斯達成和解了。
無論這種和解是出於主動接受還是被動妥協——或許都有幾分也說不定——他似乎慢慢習慣了那裡的一些東西,正如他適應了莫斯科的凜冽嚴寒和伏特加的辛辣熾烈一樣,一切都是在不知不覺中發生的。
兩個月的假期轉眼過去,簽證順利到手,又到了出發的日子。中國人講究窮家富路,自從決定送兒子出國讀書,父母便注意開源節流、省吃儉用,一心一意為他的學業攢錢。友大的各項費用支出比瑪季要高一些,他們咬緊牙關給胡易換出四千美元帶在身上,只希望兒子在國外不要為了錢而委屈自己。
李寶慶也不情不願的踏上了返回莫斯科之旅。他曾試圖用臉上的疤痕來說動父母同意自己留在國內,然而爸媽雖然倍感心疼,卻還是執意要求他去完成學業。
兩人一起上路,胡易決心堅定,鬥志滿滿;李寶慶卻自覺前程未卜,唉聲嘆氣:“老胡,要是咱們明年預科還是沒法畢業怎麼辦?”
“屁話,咱都學了半年俄語了,這次肯定沒問題。你能不能對自己有點信心?”
李寶慶悶悶嘟囔道:“你說的簡單。我俄語太差,萬一這次再畢不了業,那真是徹底沒法跟爹孃交待了。”
“看你那熊樣兒,別老這麼洩氣行不行?”胡易皺起眉頭咂了咂嘴:“不用怕,聽說你們新聞專業是全友大最寬鬆的,老師也比較好對付,認真上課的學生基本都能透過考試。放心吧,辦法總比困難多,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李寶慶仰頭嘆了口氣:“但願如此,老天保佑吧。”
一路舟車勞頓,兩人趕赴首都國際機場,飛抵莫斯科,又馬不停蹄的來到友誼大學。學校宿舍就在主樓馬路對面,八幢“L”型的五層宿舍樓捉對沿街排開,最遠處是三棟形狀不太規則的高層公寓。
友大宿舍區不僅比瑪季大了許多,周邊生活條件也更加便利:馬路邊就有換匯點和24小時超市,宿舍區內各種風味餐廳和商店比比皆是,甚至還能在一家印度人開的商店買到康師傅泡麵和老乾媽辣醬等多種中國食品。
新入學的預科生統一住在6號樓,這是一棟五層宿舍,樓內牆面剛剛粉刷過,散發出濃郁的刺鼻味道。胡易和李寶慶的房間在五樓,走廊兩側的屋子裡不時傳出各種語言的交談聲,偶爾也能聽到幾句中國話。
胡易掏出鑰匙開門進屋,房間比瑪季的臥室大一些,門邊立著三格大櫥子,其餘三面牆邊各有一張鋼絲床,床前各有一張寫字檯。有人躺在其中一張床上四仰八叉打著呼嚕,看樣子睡的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