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逐年但覺身上一沉,一件臨時脫下的毛皮大衣就這麼被搭在了他的肩頭。他的眼前一花,身旁倏地失去了兒子的身影。十餘秒過後,老爹才懊惱地從灌木叢後現出身形,朝著滿手血漬的封塵大聲叫道:“見鬼!瞧你乾的好事……你把我的狩獵都毀掉了!”
“願獵神與你同在——我就說過,我的方法會更快一些。”年輕人單手提著雪狼頸跟處的韌皮,輕舒了一口氣道。剝皮小刀“嗤”地一聲從獵物的口中拔下來,成股的血漿從口中溢位,小獸甚至來不及掙扎,就軟靠在封塵的懷裡沒了聲息。
即便不考慮龍腔,尋常的一階怪物在如今的封塵面前也走不過三兩個回合,更別提這種不入階的小型牙獸了。仗著覆蓋手臂的潛口龍堅固的皮殼,龍語者得以大膽地從下頜處直透進腦中,連值錢的毛皮都沒有損傷半分。
“我不知道獵人工會都教了你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但這才不是狩獵。我是怎麼教你的?耐心!還記得嗎?”封逐年嘖嘖嘴,揮手示意讓兒子處理了腳下的獵果,“設下陷阱、等著野獸上鉤,然後收取獵物,狩獵應該是這個樣子的——你在雪山那邊,打獵的時候也是這麼粗魯嗎?”
“我……”封塵正要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卻改成了,“嘛……起碼我們的晚飯有著落了。”
“我才不吃這個,狼肉又硬又柴,風乾之後賣給那些獵奇的城裡人好了。”老獵人蹲下身,心疼地收攏起被舔舐了一半的血冰陷阱,“家裡有商船運來的香菇豬肉,你老爹如今不缺吃穿。最近幾個月,這片雪林裡多了些往日沒有的兇猛野獸。這頭畜生已經騷擾了村裡幾次,嚇壞了好些個小鬼,麥格村長才拜託我想想辦法。”
“那……至少能早點收工回家了。”封塵在雪地上攤開獸身,短刀從頸口和腹間各自掠過一刀,一張完整的狼皮緩緩揭下來,下方粉嫩的皮膜尤自冒著熱氣,“你從來只捨得在過年的時候買些豬肉的,今年的大雪山居然這麼慷慨嗎?”
“不,如果不是村長拜託的話,我直到年底都懶得再出門打獵了。”封逐年搖搖頭,“雪林村需要花錢的地方不多,你每月寄回來的那些,已經足夠我過得有滋有味的了。”
封塵正在拍打手上的狼皮,聞言停下動作:“誒?我的見習期早就結束了,工會居然直到現在還有補助嗎?”
“你在說什麼?信封上是你和你們團長的名字,和獵人工會有什麼關係?”老獵人皺起眉頭,“我知道你說的那些補助,每月五個銀幣,和打發叫花子沒什麼兩樣。”
工會的補貼到期後又過去了幾個月,封逐年就收到了秦團長的來信,還有以封塵的名義寄來的三十個銀幣。從那以後每月少則幾十個銀幣,多則一兩個金幣,至今都未曾斷絕過:“我一直以為是你寄回來的……怎麼,難道不是嗎?”
揹負著叛逃獵人和偷獵者的身份,封塵已經在古代林中掙扎求生了幾個月。在跨越大雪山的前一刻,年輕人剛剛目睹了一個小型偷獵隊伍,在騎士團的炮火之下全軍覆沒。如今的龍語者自身難保,哪還有什麼能力給家裡寄送錢物。不消說,這一切都是小獵團大家的功勞。
“啊……哦,我想起來了。”暗影獵人猛拍了一下腦門,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說起來確實有這麼回事,委託報酬之類的事務一直都是團長在管理,我已經很久都沒過問了。”
“那姑娘寫得一手好字,”老爹並不識字,這句話顯然轉達的是麥格村長的評價,“想必也值得你如此信任——嘿!小子,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封塵看了看自己的身旁,小狼已經皮肉分離,刀具和陷阱收攏利落,地上的血漬也盡數被掩埋在了積雪之下。他怔了怔神,這才“噢”了一聲,手起刀落,斬下了狼屍的四隻爪子,堆在灌木的腳下,對著貢品祈禱了一聲道:“願獵神與你同在。”
無論是在獵人工會還是地下世界,狩獵所得大都是委託主的所有物。雪山以南沒有祭祀的傳統,獵物的生死和處理方式都要遵循委託書的要求。封塵在訓練營中堅持了幾次,爾後也只好入鄉隨俗了。
“沒出息……走在外面,可別說你的小氣是跟我學來的。”封逐年罵罵咧咧地抽出背後的獵刀。他奪過尚還溫著的獵果,“哧啦”一聲在雪狼的肚皮上割開一道長長的口子。下水物嘩嘩地流出來,和著血水落在那堆寒酸的貢品之上。
“這不是你的最愛嗎?”龍語者面色古怪地問。
“有城裡肥養的肉,誰還稀罕這些東西?”老獵人在雪上擦乾了刀刃,將肩上披著的皮衣扔給封塵道:“穿上這個,記得拾些柴禾,晚上的肉湯你來燉。剛一回來就毀了我苦心準備的一場狩獵,不能讓你這樣矇混過去。”
酒足飯飽,封逐年又捧起了自己的煙鍋,房間中不多時便被煙霧蒙上了一層灰色。窗邊的小床是給少年封塵搭設的,如今的年輕獵人躺上去,雙腳和一截小腿赫然懸在外面。老爹上下打量著遠行歸來的兒子,“你在信中只是報過平安,至於在雪山以南的經歷,可半句話都沒和我提起過——和你一起出去的那兩個小子都還好嗎?”
“盧修和漫雲都還不錯,我們在同一個獵團,互相幫襯著……”年輕人回答道,聲音卻逐漸弱了下去。他儘可能地想在腦海中搜尋一些關於二人的記憶,卻發現那些記憶距今已經有約莫一年的光景了,對小獵團的近況,他只能在無名前輩的口中聽到些隻言片語,沒有一個是能講得出口的故事。
“哈德呢?他也和你們在一起嗎?”
年輕獵人坐起身,搖搖頭道:“哈德叔叔有自己的隊伍,沒時間照顧我們這些菜鳥。他近些時候都沒有回過村子嗎?”
“自從你們離開之後就沒再回來過。”封逐年深深地在菸嘴處嘬了一口,噴出一股煙氣道。老哈德在狩獵祭前不久就進入了工會騎士團,不知是委託繁忙還是心結沉重,自那以後就連信件都很少寄回村中。老爹嘖了一聲,提起煙鍋在封塵的胸前指點起來:“話說,我記得哈德每次回來的時候,胸前都戴著一個小玩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