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森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位階枷鎖對下位者的壓制,不止是普通的畏懼這麼簡單,而是一種沉澱在血液之中的“打不贏”的念頭。臣服在飛龍種龐大的身軀之下,彷彿變成了一星獵人與生俱來的本能。怪物在奧森的眼中,簡直是一座碩大無比的冰山。不過是遠遠地看上一眼,一星獵人就如同被凍結了渾身的血液,手腳僵勁著,既提不起戰鬥的勇氣,也無法下定逃跑的決心。
彼時在工會研究院,醫師們就警告過奧森,只要身上的野獸血脈一日不除盡,遇到怪物時就有可能表現出難以預知的症狀。自雷鳴沙海撿回一條性命後,奧森只在金羽城的周邊做些安全的短期委託謀生。此番被盧修半是強迫地拉到萊恩也魯,還是他自豐收祭之後第一次面對高階怪物。沒想到時隔經年,再次感受到位階法則的壓制,自己作為人類的意志仍然如前時般不堪一擊。
壓迫感湧上心頭的一刻奧森就恍悟道,那個僅存在於書士們口中的“位階法則”,已經被自己真切地觸控到了。起初一星獵人以為隨著時間的推移,自己能夠逐漸習慣這種讓人頭皮發麻的壓力,然而在戰場上滯留的時間越久,法則的威力就越是有如一條粗糙而沉重的繩索,在獵人脖頸上逐漸束緊。
一星獵人的上下牙咯咯地打著戰,心跳比戰鬥中的年輕人們還要快上幾分,他有心加入戰局,卻無論怎樣說服自己,都無法從矮牆後邁出一步。不管是迅龍稀少種那屬於野獸的切切實實的威壓,還是盧修源自龍人血脈的上位者氣勢,都不是身懷龍血的奧森能夠抵擋的。一星獵人只覺得自己正身處在兩個強者戰鬥的夾縫之中,而戰場正是自己的精神世界。
盧修接連向一星獵人的方向催促了幾番,卻只讓奧森更加緊張地捏住了自己的喉嚨。特選獵人只得把目光從矮牆的方向收回來:“他的狀態變得更差了,我們接下來只能靠自己了。”
賈曉將大劍從身前挪開,一側的劍脊上佈滿了防禦過後細小的凹痕——年輕獵人用劍背抵擋了一記被骨箭射爆的石堆就已經狼狽不堪,若是被箭身正面擊中,賈曉八成要和自己的愛劍一起腰斬當場。
“好訊息是,這頭迅龍的遠端攻擊已經停下了。”大劍獵人不住地喘息著。怪物的再生能力如何強大也有自己的極限,連續射擊了七八輪之後,巨獸的尾後想必也已經是光禿禿的了:“下次它再發動攻擊,就要自己衝上來了。”
“我可以試著抵擋一輪,不過別抱太大的希望。”長槍手有些遲疑地說道。熊不二的塔盾上正開著一個手臂粗細的裂口,甲向內翻卷著,露出盾前暗沉的夜色。盾牌的破損處如同一顆黑洞洞的眼睛,時刻提醒著壯碩獵人,方才的自己是如何從死亡線上走過一遭的。
“別勉強自己。”秦團長沉沉地提醒一聲,突然高聲示警道,“大家小心,它又要攻過來了!”
稀少種的雙瞳在半空中一陣飄忽,兩道紅色的流星朝著小獵團四人倏地接近過去。熊不二邁低吼一聲,邁開大步擋在同伴們身前,腳步一弓,身體下意識地躲進沉重的塔盾背後。壯碩獵人的腦袋還露在外面,只見一道銀亮的刃翼迎面朝自己揮來。數米長的巨大骨翼,邊緣卻比獵人們刻意打磨過的武器還要鋒利三分。熊不二的心中一陣搖曳,瞳孔一縮,恨恨地嘆了一聲,長槍手放棄了防守的姿勢,趕在銀芒觸及塔盾前,翻身朝旁側魚躍滾開。
雙翼撲動的風嘯聲越過重盾,飛龍種的刃翼朝著長槍手背後的三個獵人無情地揮砍過去。見大熊沒能如願攔住第一道攻擊,年輕人們也只好齊齊地朝一側躲開。盧修的腳下剛剛挪動一步,迅龍卻如同未卜先知一般,搶在小獵團之前騰身躍起。
怪物的身形逐漸顯現出來,厚實的雙翼在空中呼啦一聲徹底張開。藉著短暫的升力,迅龍在空中斜斜地飄了一小段距離,正攔在獵人們意欲躲避的方位。飛龍種翅膀一縮,輕巧地落回到地面上,身體仍在慣性的作用下側滑了一小段距離。
怪物的兩隻翼爪在地上不住地抓撓著,一面穩住身軀的動作,同時也在小獵團眾人眼前濺起了一股高高的土浪。黑夜獵手後腳砰地一踏,嘯叫著從塵浪後竄出來,刃翼朝著立足未穩的眾人狠狠地揮去。
“小心地上的毒箭!”再次被怪物堵住了去路,賈曉的腳下一個急停,連忙就要矮身向後翻滾,卻被貓貓一口喝住。大劍獵人的後腳處,一支先前射出的骨棘正插在那裡,周遭一小叢草木已經徹底枯萎了,泥土上還升著淡淡的輕煙。幽藍的鱗甲比純黑色能更好地隱藏進陰暗的獵場中,若非小艾露關鍵時刻的提醒,獵人就要險些用身體軋過毒區了。
“大家注意腳下!”賈曉趕忙換了個方位躲閃開,分出一半的精力注意起腳下的狀況。大劍獵人四下掃視了一番,才發現如剛剛那樣小片的不起眼的毒區,已經在戰場上散佈得遍地都是了。每隔幾步都有在地上紮下根的骨棘,將年輕人們的活動範圍大大縮減。飛龍種的生物毒素大都需要接觸才能生效,眼下迅龍尾上的骨毒烈度和穿透性都還未知,賈曉沒興趣冒著風險從被它汙染過的土地上踏過。
“居然有這麼聰明嗎?果然像這樣高階的怪物,怎麼高看都不為過。”賈曉喃喃地說道。望見飛龍種仍然代表著憤怒的赤紅雙瞳,大劍獵人暗暗咋舌著。怪物在氣惱下還能維持著如此高明的狩獵意識,若是被它冷靜下來,自己等人恐怕真的就只能淪為這傢伙餐前的玩伴了:“先前那些骨箭,它不是在攻擊我們,而是為了防止我們逃跑!”
女團長正欲邁步,聞言朝地上看去,卻發現腳下左右和後方都被骨箭封死了,重錘手不知何時已經走進了一片死衚衕之中。迎面而來的迅龍刃翼,鋒芒正在變得越來越亮,已經由不得女孩思慮了。她腳下一蹬,具足挑起一簇泥土,居然不退反進,迎著襲來的迅龍稀少種奔去。
深藍色的刃翼在獵人們面前劃過一道眩光,秦水謠窺準時機,身體仰躺下來,腳下一個滑鏟,從巨獸的刃翼和地面的縫隙中滑了出去。骨刃像是一柄重達千鈞的閘刀,在重錘手的背後轟然落下,深深地嵌進泥土裡,距離將小團長當場斬首隻有毫釐之差。
再一次欺身到怪物的翼下,女獵人已然沒有了前時的慌亂。她爬起身來,銀色重錘在身畔劃了個滿月,呼嘯著轉頭朝怪物一邊的翅膀砸去。
“通——!”
怪物的翼膜肉質雖厚,上面覆著的卻盡是一層細軟的鱗甲。一錘轟下去,秦水謠有如砸在了一團軟糯的年糕上,肉翼猛然向下陷成了重錘的模樣,而後終於到達了張力的極限,從中間向四方撕裂開。
“噗——嗷!”
一邊的肉翼當中貫穿,一蓬血霧從重錘落下之處炸起,飛龍種吃不住痛地嚎叫一聲,頎長的尾巴猛地甩成一道殘影。秦水謠正沉浸在一擊得手的喜悅之下,只覺背後一陣陰風怒起,背脊一陣火辣,下一刻整個人已經斜斜地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