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一碗參湯,他到底還是心軟了,他仍想給廣延一個機會。
廣延心中一跳,不知文宣帝突然問此話作何意義,只道:“沒想到徐敬甫身為丞相,竟然通敵叛國……這麼多年,父皇對他信任有加,他居然有謀逆之心,此罪當誅!”
文宣帝瞧見了他目光中的閃躲,微不可見的嘆了口氣,搖頭道:“朕少時讀書,書言人主治臣,如獵師治鷹,取其向背,制在飢飽。不可使長飽,也不可使長飢。飢則力不足,飽則揹人飛。朝中如徐敬甫一類的老臣,恰似飽腹之鷹,厚顏無恥,尸位素餐,又安於富貴,朕賞之而不喜,罰之則不懼,不可為大魏趨使於無前。”
廣延心不在焉的聽著,目光落在那碗參湯之上,嘴上道:“兒臣謹遵父皇教誨。那徐敬甫著實可惡,兒臣都被他一併騙了,也都怪兒臣,如若能早些發現徐敬甫的不臣之心,也就不會讓那些烏託人得逞。”
文宣帝深深看著他,“廣延,罪己不如正己。”
帝王原本有些渾濁的眼光,到了此刻,竟然格外清明,像是能透過眼前看清人的靈魂。廣延猛地低頭,將那碗參湯端起來,送到文宣帝面前,笑道:“父皇說了這麼多,一定累了。參湯再不喝就涼了,還是先喝完參湯再說。”
文宣帝見他神情殷切,到底不如過去那般輕狂,還以為徐敬甫的事終是讓廣延有了一點長進,便點了點頭。
廣延就坐到文宣帝身邊,將碗端起,用銀勺舀了一點,湊到了文宣帝嘴邊。
文宣帝一怔,“不試湯嗎?”
“試湯?”廣延望向他。
“你或許是,許久沒有服侍朕用湯了,連試湯的規矩都不知道。”文宣帝雖然如此說,語氣卻還是寬容,“老四日日來送湯,都要先試過的。”
廣延面上有一瞬間的慌亂。
他的確許久未曾服侍過文宣帝了,是以,也不知道如今文宣帝病成如此模樣,居然還記得要試毒。更沒有想到,就算是廣朔送來的吃食,亦不可得文宣帝十分之信任。
可這參湯……
他手指微微顫抖。
文宣帝本來也只是玩笑之言,宮裡規矩雖然多,但偶爾他也並不會事事瑾守。他本想說算了,可一抬眼,看見的就是廣延微微發白的臉色,和端著湯碗用力的泛白的手指。
人在某些時候,是會有直覺的。
那碗參湯熬得熱騰騰的,眼下放了一會兒,溫熱的剛好,可以聞到淡淡的香氣。但眼前人的模樣,未免太過緊張。
帝王的目光瞬間變得深幽,他慢慢開口,語氣倏而莫測,“廣延,你先喝一口。”
“父皇……這裡沒有別的銀勺……”
“無礙,朕可以再去令人取,現在,你先試湯。”
在這樣的情況下,廣延避無可避,只得端起湯來,用銀勺舀了一勺,慢吞吞的遞到了嘴邊,又遲遲不肯去碰。
文宣帝看著看著,一顆心就沉了下去。
過去他雖然知道廣朔暴虐無道,但也從來不敢對自己做什麼。又是自己至親的骨肉,對廣延在外的德行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此次就算是徐敬甫出事,文宣帝仍舊想要保著他。哪怕是在剛才,遞上這碗湯之前,文宣帝還想著,給廣延一個機會,不到最後一刻,改立儲君一事,都不可輕易提起。
但他萬萬沒料到,廣延竟然會做出殺父弒君之事。
“你怎麼不喝?”他沉聲開口,望著自己這個陌生的兒子。
廣延咬了咬牙,就要低頭去喝勺中的參湯,卻又在最後一刻,如摸到烙鐵般的猛地將手中湯碗甩開,一下子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