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他個大男人,要被個小丫頭扯著走街串巷了一天,肖家的暗衛朔京城裡也不少,誰知道明日九旗營裡會怎麼傳這件事。更讓他感到挫敗的是禾晏不僅自己走了,還帶走了一匹馬,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居然什麼都沒發現,還被青梅嘲笑學藝不精。
鬼知道禾晏是怎麼跑出去的。
不過今日的禾晏,比赤烏還要挫敗,早出晚歸的,一點兒收穫都沒有,更令人心疼的是打點福旺的那些銀子,好容易有了條線索,如今全都打了水漂,真是人財兩空。
她懨懨的敷衍了幾句,又道:“逛了一日,有些疲倦,我先回屋休息去了啊。”不等青梅回答,就自己一頭栽進了房中。
青梅站在門外,眨了眨眼睛,對赤烏道:“赤烏侍衛,今日你可不要再睡的太死了,夜裡注意聽姑娘房間的響動。”
赤烏:“……”
現在連赤烏公子都不叫了,直接叫赤烏侍衛,而且這話裡是什麼意思,是讓他晚上都不要睡覺了嗎?
呵,可笑。
……
夜裡,華燈初上,遠處的坊市中,傳來醉客的歌聲。
朔京城裡,終於迎來了這個冬日的第一場雪。
雪粒似鹽絮,風從城外刮進來,片片飛花。窗前的石榴樹上,石榴早已熟透,沉甸甸的壓在枝頭,彷彿只要用手輕輕一碰,就能自己掉下來,掉在泛著雪色的泥土中。
屋裡的暖爐上,煨著清茶,四方的窗恰好映出一副雪景。有人站在窗前,望著窗外的雪出神。
“我雖沒有見過飛鴻將軍使劍是什麼樣,但我覺得,禾姑娘的劍法,不比他差。”江蛟的話又浮現在耳邊,他回過頭,走到桌前,拿起桌上的長劍。
包裹著劍身的綢布已經被拉開,露出這柄劍完全的樣貌,劍身很窄,大抵是為了方便女子掌握,通體漆黑,劍鞘上刻了細細的花紋,也很輕。
世人皆知,大魏兩大名將,封雲將軍的飲秋劍,飛鴻將軍的青琅劍,乃天下利器,切金如泥。比他們的寶劍更珍貴的,是他們的劍法,劍鋒凌厲,已臻化境。
他少時遇到禾如非,禾如非的劍法,實在算不得漂亮,後來於他暗中傾授指點,倒是比過去好了一些。不過自打禾如非投軍以後,他並未有機會見過禾如非使劍,是以關於禾如非的劍法,也只是有所耳聞而已。
桌上摞著的信厚厚一疊,肖珏隨手拿起,翻閱了幾下,目光微凝。
禾如非與許大奶奶是同時春分日出生的,十四歲的時候,禾如非入賢昌館,十五歲的時候,禾如非投奔撫越軍,待禾如非戰功越來越顯赫時,回京領賞的前不久,一直在莊子上養病的禾家二小姐“禾晏”也跟著回京了。
禾如非領賞,得封“飛鴻將軍”,與禾二小姐與許之恆定親的事,幾乎是同時發生。
禾二小姐成了許大奶奶,許大奶奶在嫁進許家的三個月後,就瞎了眼睛。一年過後,失足溺水而亡。
關於這位死去的許大奶奶,能找到的生前的事少得可憐。除了嫁給許之恆以外,她在禾家,並沒有任何值得人留意的事,彷彿就像是一粒毫不起眼的塵埃,鮮有人注意。她一生中唯一能沾染上一些鮮活光彩的事,也就是回京後,有了一門人人稱羨的好親事。可惜的是,就是這一點點好事,似乎就將她的運氣耗光了,接下來,眼盲、身死,又如一粒塵埃般,迴歸於虛無中去。
她的出生與消亡,在兄長禾如非的襯托下,如微小的石礫投入大海,難以激起一點水花,人們聽見,至多也只是嘆息一聲。
一個可憐的、卑微的、無人注意的女人。
他又拿起另一封信函,這一封信函裡,與許大奶奶不同,密密麻麻的記載著另一個同名同姓的女孩子,自打出生以來的所有趣事。
城門校尉禾綏的女兒禾晏,縱然幼年喪母,家境貧寒,卻在父親的呵護下,也算嬌身慣養。她鮮活的和市井中所有平凡家中長大的少女一般,喜愛胭脂香粉、漂亮的衣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最大的願望也就是能嫁上一戶家境殷實的人家,倘若這人家裡再有個一官半職在手,夫君又生的俊俏的話,就實在是謝天謝地了。
她與範成的糾葛,街坊四鄰都知道。一條街看著長大的小姑娘,想要知道她的過去,挨家挨戶的問過去,輕而易舉。正是因為如此,街坊鄰居口中的“禾大小姐”,與如今這個武安侯“禾晏”,才會顯得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