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四五日,禾晏都沒去演武場練習。
她自己其實並未將腿上的傷放在心上,但那位涼州衛的醫女沈暮雪姑娘每日雷打不動的來給她送藥,還再三囑咐她不可劇烈活動。洪山也在一邊起鬨:“你就聽人醫女的吧,你要是再給折騰壞了,等到了爭旗的日子拿不著第一,進不了前鋒營,到時候可別哭。”
禾晏想著想著,遂作罷,也不急於一日兩日。
不過這些日子,只要下了演武場,她的屋子基本都是滿滿當當,來看她的人絡繹不絕。常有人來探病,今日江蛟送幾個酸的發澀的李子過來,明日黃雄拿一串烤糊了的烤鵪子過來,最讓人無言的是王霸,他自己拉不下臉來,就讓他同屋的新兵送來半個啃過的幹饃,一看就是從旁人手中掠奪來的戰利品。他還真是把軍營當成自家山頭。
梁教頭來了兩次,兩次都看見被簇擁在人群中滿面春風的禾晏,瞧一瞧她桌上推擠如山的吃的,酸溜溜的扔下一句:“喲,小日子過得不錯嘛”又走了,禾晏也很無奈。
就這麼吵吵鬧鬧,等禾晏手肘上的傷結痂結的七七八八,腿也可以在地上蹦蹦跳跳的時候,已經過了七八日,離爭旗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這一日,太陽未落山時,洪山他們便回來了。禾晏詫異,問道:“還不到下演武場的時候,你們怎麼就散了?”
“今日是七月十四,中元節,”小麥搶先回答,“總教頭讓我們早些下武場,吃過飯去河邊放水燈祭拜祖先。”
“這涼州衛還不錯,竟還給時間讓人祭拜祖先親人的。”洪山感嘆。
禾晏一笑,心道這本就是軍營之中的傳統。她當年在撫越軍時,每年中元節,駐守地的地方官府還會教人設立道場,專門祭拜在戰爭中陣亡的軍士。如今涼州衛背山靠江,是很方便放水燈。
“我和大哥要去替爹孃放水燈,”小麥說起死去的爹孃,倒是不見傷感,只有一點淡淡的悵惘,大概爹孃走的太早,記憶已經很淡了,他問洪山:“山哥要去祭拜嗎?”
“去,我娘走得早,我去給我娘放一盞。”
幾人不約而同的看向禾晏:“阿禾哥去不去啊?”
這裡頭,禾晏的身份大概是最神秘的,她不愛同小麥他們說起家中的事,洪山也只知道禾晏是家道中落走投無路才來投軍的,但看她之前在演武場上飛揚自信的模樣,又覺得禾晏並非是普通人家出來的孩子。
“我?我也去。”禾晏垂眸,聲音低下去,“我也有要祭拜的人。”
小麥他們察覺出氣氛的不對,不敢追問,當即將話頭岔開,說起輕鬆些的事情了。
等用過晚飯,太陽徹底落山,月光從遮蔽的烏雲中漫出來時,涼州衛的新兵們幾乎都出來了。
水燈是要自己折的,紙都在堆在演武場的幾個大籮筐裡。禾晏也去拿了一張,她不太擅長做這些手工的事,還是小麥看見,三五下替她折成一朵蓮燈的形狀,又將短白蠟燭滴在蓮燈中心,遞給禾晏:“做好了!”
“多謝。”禾晏讚道,“你手真巧。”
小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以前中元節的時候,和大哥折了好多花燈拿去賣,折習慣了。如果紙再大些,我能折個更漂亮更大的!”
石頭敲了下他的頭,不贊同的道:“這可不是你顯擺的時候。”
小麥吐了吐舌頭,拿著手裡的水燈往五鹿河邊跑:“我先去放燈啦,阿禾哥你們快點!”
立秋過後,涼州的天氣到了夜裡,越發涼爽,早上的時候下過一場雨,涼氣都未散,山上的密林生出清涼霜露,月明星稀,將江水照的瑩白。
江邊早已擠滿了來祭拜祖先的人,燭火晃動,如萬點銀花照遍大江,映出跳動的火苗。火紅蓮花載著祭拜之人的思念飄向遠方,在水天相接的地方變成一個璀璨的光點,漸漸地消失了。
“在這裡就行了,阿禾哥……”小麥轉過身,一愣,“阿禾哥呢?”
洪山和石頭面面相覷,“不知道啊,剛剛還在這兒。”
江邊最靠裡的一處地方,禾晏坐在石頭上,這裡不是最開闊的地方,因此沒幾個人在這裡放燈。禾晏默默看著手裡的蓮燈,心中酸澀難以言喻。
忽然間就想起賀宛如將她溺死在水中的前一刻,對她道:“您是懷孕了。”
那一刻,她其實是欣喜多過茫然的。
只是這欣喜還沒持續到片刻,便同她、她未出世的孩子,一同沉沒在許家的池塘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