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和大海擁有共同的蔚藍,風捲起海浪一下又一下地拍擊著海岸。陽光灑在白色的沙灘上,珊瑚或是珠貝的殘骸被隨意地鑲嵌在上面,細碎且耀眼。沙灘上的肉色小蟹橫來橫去,或是哭,或是笑,或是歡天喜地,或是死去活來。
文倩推著坐在輪椅上的楊鼕鼕,向著大海深處走去。撫了一下被風帶起的秀髮,嘴角掛著幸福的微笑。是個遠行的好天氣,和那年一模一樣,什麼海枯石爛,都是騙人的鬼話,誰能比大海更長壽,誰又能比石頭更頑強呢!
伸手拉了拉蓋在兒子膝蓋上的薄毯,文倩臉上的笑容變得苦澀起來,“鼕鼕,我們去找爸爸好嗎?”
楊鼕鼕嘴角掛著晶瑩的口水,艱難地做出一個笑容,從喉嚨裡擠出一個字,“好”。
用袖子輕輕地擦了擦兒子嘴角的口水,一滴淚水從文倩的眼角滑落,滴在楊鼕鼕的手背上。楊鼕鼕感受到手背上的冰涼,呼吸變得緊張急促,嘴巴一張一合,“媽媽.....不哭......”
“是媽媽對不起你,”文倩將臉埋在楊鼕鼕腿上的薄毯裡,放聲大哭,“媽媽那天不該那樣對你,鼕鼕一定嚇壞了吧,對不起,媽媽再也不會那樣粗魯了。這一次,媽媽和鼕鼕一起走。”
楊鼕鼕將手放在文倩的頭上,嘴巴扯向一邊,發出“嗬嗬”的怪聲,一個詞一個詞地從嘴裡蹦出來,“鼕鼕....不怪.....媽媽.....”
“他當然不會責怪你,從小就對你言聽計從,要說他是你的兒子其實並不恰當,應該是你的玩偶才對,開心了就帶在身邊,不喜歡了就果斷扔到垃圾桶裡,你又何苦多此一問。”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在沙灘上突然炸開。
文倩聞言氣得渾身發抖,立刻站起身來,恨聲道,“胡說!我才不是......”看著緩步走向自己的那人,想起那天自己在醫院大鬧時的場景,顫抖地指著對方,“是你.....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不難猜,”張小滿感受著陽光曬在臉上的溫暖,伸了一個懶腰,“結束悲劇最好的方式就是回到悲劇開始的起點,”指著坐在輪椅上的楊鼕鼕,嘴角掛著一絲冷笑,“我說的有什麼不對嗎?雖然是你和你的丈夫賦予了他的生命,但是現在那條命是他自己的,你有什麼資格拿走。”
文倩將輪椅原地轉了半圈,讓楊鼕鼕正對著張小滿,慘笑道:“你覺得他這樣活著就是好事嗎?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以為我會歹毒到非要殺死自己的孩子不可?所以說,你們這些人什麼都不懂,只會隨意地苛責批評別人,對著別人的生活指指點點,好彰顯你們自己的高人一等是不是?”
張小滿望著遠處的海際線,沉沉地嘆息一聲,“你對這個世界的怨念太深了,人不該這樣活著。我知道你過得困苦,可是,誰不是每天在這世上苦苦為自己掙命呢。”
“起早貪黑,受人無數白眼輕視的環衛工人,每天扛著水泥板在工地揮汗如雨的建築工人,挖煤的老漢,送外賣的孕婦,他們都在為自己掙命,也在為自己的家人掙命。面對生活的磨難,他們從未低下頭顱。而你,居然想要就這樣輕飄飄地放棄,連帶著你兒子也一起被迫選擇放棄。你不是無可奈何,你只是選擇了一條最容易的路走,為你的懦弱找個藉口罷了。”
“好吧,你可以說你問過你兒子,他也是這樣選擇的。可是,我倒想問問你,他才幾歲?成年了嗎?他有自己的人生觀嗎?他見識過外面精彩紛呈的世界嗎?他走過最遠的路不過是上學放學回家的路,他眼中的世界只有一家三口,現在你還敢說出這是他自己的選擇這種混賬話嗎?”
“活得再辛苦也得活著,活著才有希望,才能知道明天的太陽和今天有沒有什麼不一樣。什麼‘與其苟且地活著,不如痛快地去死’這種鬼話,只是膽小鬼的遮羞布,人間值得不值得,要自己走過一遭才知道。”
張小滿身上散發出一種莫名讓人信服,不可反對的氣勢,一步步走到文倩身邊,拿開文倩放在輪椅上的手,“你這種人不配做他的媽媽,說到底,總埋怨社會不公,別人對你的遭遇冷漠,實際上,你自己對兒子的生命的漠視才是你們悲慘生活的根本原因。”
文倩捂著臉坐在沙灘上抽泣起來,楊鼕鼕在輪椅上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努力地想要從輪椅上下去,向著文倩伸出雙臂,想要去抱住正在哭泣的文倩。只是沉痾難起,最終從輪椅上摔落到沙灘上,朝著文倩努力地爬去。
張小滿抱臂站在一旁,冷冷觀看,並不上前幫忙。要想這對母子真正的活過來,必須要讓他們自己重新拾起生活的信心。
看著用下巴犁地前進的兒子,文倩痛呼一聲,上前一把抱住兒子。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兒子,為了來到自己身旁,爆發出的巨大毅力讓文倩一驚。沒錯,即便真的被生活打倒了,自己還可以爬著前進,只要一息尚存,總能到達自己想要的地方。
文倩從地上抱起楊鼕鼕,將他放回輪椅上,看著一臉冷酷的張小滿,“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這樣子真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
張小滿渾不在意,只要自己的目的達到了即可,從衣服兜裡拿出一張名片,“這是我一個在海外行醫的朋友,我想,他或許能幫到你們,”頓了一下,“錢的事,不用擔心,會有專門的慈善救助基金為你們支付相應的醫療費用。”
文倩眼中閃過一絲驚愕,伸手接過張小滿遞出的名片,小心地放進衣服兜裡,微微躬下身子,對著張小滿說道,“謝謝!”
張小滿擺擺手,“能幫你們的終究還是你們自己,好了,既然你已經不再想著‘一家團聚’,那我就走了。”
文倩突然叫住準備轉身離去的張小滿,臉色複雜地說道,“你是要去找呂醫生嗎?”
張小滿皺眉道,“怎麼了?”
文倩咬咬嘴唇,“在那之前,有些事我想在你去見呂醫生之前告訴你,或許會讓你對整件事有不一樣的看法,事情要從兩年前的那場意外說起......”
兩年前的那天,同樣是難得的好天氣,丈夫老楊帶著自己和兒子來海邊遊玩。第一次來海邊玩耍的鼕鼕顯得興奮異常,滿世界地亂跑,丈夫拎著兒子的揹包跟在後面呵呵笑著。文倩躲在一把蘑菇傘下,躺在沙灘椅上塗著防曬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