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錦縣,沒有王均擺不平的事情,包括我今天的事情,也是縣公安局辦公室的人給王均打電話告訴的。等一會兒,說不定侯娟也會出現在我面前,我免不了還會遭到一番洗涮。這就是小縣城的資訊體系,沒有不通風的牆壁,任何事情都會長翅膀,瞬間飛遍大街小巷,抖落一地羽毛。等會我上街,等待我的一定是各種不可言狀、光輝燦爛的眼神。
我低下了頭,預設了眼前的一切,那不可想象的各種各樣的先進事蹟,我必須熟記,要在發言中脫稿講出來,要非常自然,非常自然,要能感染人、教育人。
不準笑!
這是最起碼的要求,公安局政治部和縣委宣傳部各出一名工作人員輔導我,從語調、語速和身姿都要規範,當我的聲音錄在磁帶上,得到了在醫院住院,嘴巴再也復不了原的周山主任的認可。
省見義勇為表彰大會在省電視臺華貴的演藝廳裡隆重舉行,輝煌的燈光,記者不停地拍照,下面整整齊齊的觀眾,分為學生方隊、部隊方隊、省直機關人員方隊,前兩排是寫有姓名座籤的領導位置。在擺有我名字座牌的講臺前,我來自偏僻的古錦縣,神奇的北緯30度的雪域高原……簡直就是演講一般,抑揚頓挫、神采飛揚,把自己表揚得堪比雷鋒和邱少雲,博得了全場熱烈的掌聲。然後是和領導合影、記者採訪、進學校社群參觀和演講。
這是一種奇特的體驗,我這個發育遲緩兩歲多不能說話不能哭笑不能走路的人,竟然有演講的天分,這就是潛能吧,被趕鴨子上架過程中被髮掘了出來,並開始喜歡這種被人讚揚和簇擁的氛圍,對體制裡的掌聲、權威,也有了莫大的興趣,這比自己悄悄地幹些擦邊的生意,在任何單位領導面前,不,任何相關單位的工作人員面前都點頭哈腰,現在那簡直就是揚眉吐氣了。同時,我在參加各級見義勇為表彰大會中,在反覆的發言過程中,每一個字都像是刻入了我的腦海,變成了我的記憶,漸漸地,我就成為了記憶中的那個人,那個人是我此時此刻風光無限的存在,那個人就是我存在的理由。
啊,演員,我是演員,多麼奇妙的生活啊!我現在能體會那些戲子們迅速入戲的感覺了。
在四川大學演講的時候,臺下有一個觀眾,那就是花花,這讓我驚喜不已。她現在剛剛本科畢業。老師叫她考研,她想早點出來工作,寫信跟我商量一下。怎麼不讀呢?必須讀下去!我們就是吃了沒有好好讀書的虧。我斬釘截鐵地寫道,錢的問題你不要操心。
會議結束,花花在會場外等我。她現在已經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大姑娘了,特別那回頭一咬嘴唇臉上兩個小酒窩的形象,洋溢著滿滿的幸福。
我沒有去吃會議餐,帶花花去吃肯德基。在這些基本上同齡的大學生中間,我感覺到了自己真的有些滄桑。
波兒啊,看不出來,你的派頭和氣場,超過了我所接觸的所有領導。花花表揚道。
開玩笑,古錦縣的領導,哪怕是縣委書記都沒有資格在全省大會上講二十分鐘。我志得意滿地說。
這才是我心目中的波兒,有當領導的潛力。花花說。波兒,花花一直這樣叫我,怪怪的,我不知道哪裡不對,反正挺受用的。好多同學都非常崇拜你呢。我說你是我的弟弟,他們都不相信,哈哈。
我只是一個無業遊民罷了,有什麼值得崇拜?我搖搖頭。
不,我知道你的善良,這是一個人最值得尊重的品格。花花認真地說。
大學生,真會說話。我說,心裡卻想,你是不知道我打架、喝爛酒、當街痞的時候,哪裡是什麼好人哦?當然,留存在花花心目中的我,是供她上學的弟弟,是跟她打腳蹬的弟弟,是站在光輝的講臺上侃侃而談“英雄事蹟”的弟弟。
我岔開話題,問道。該談戀愛了吧?
花花搖搖頭,像又想起了什麼,認真地點點頭。
恭喜你啊,應該是一個帥帥的書呆子吧。我不知道我自己為什麼這麼說,可能觸目所及都是眼鏡青年吧。
花花笑笑,盯著我,臉突然變得通紅。
比起侯娟來說,花花沒有侯娟那麼性感,但她身上透露出沉著冷靜別具一格的書卷氣,是我欠缺的,也是我內心的渴望。讀書真好,我希望花花就這樣一直讀下去,讀下去。
演講完了得到了500元獎金,報銷了300多元的出差補助,後來就沒有我什麼事情了。但我的照片還是貼在了櫥窗裡,有時看著還挺不錯,特別是有人以我的照片為背景照相,我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麼早就掛在牆上了?慢慢地又很不自在了,我畢竟還是不適應這種宣傳。一天晚上,我趁天黑四下無人,悄悄地去把櫥窗裡的照片取了下來。當時我還擔心,但後來也沒有人追查這件事。宣傳櫥窗是永遠不會空著的,沒兩天天就另做他用了。
我的心裡終於清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