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路過一個非常大的破舊房子跟前,從殘破的石牆看進去,裡面很寬,有很多的房間,有些已經成為羊圈。一群烏鴉撲騰起來飛向旁邊的柳樹上。
這裡就是地主莊園,原來可是不得了的地方哦。花花說,光房子就有我家五個那麼大的地盤,還有大得可以騎腳踏車的院壩,原來是五層樓,後來被燒燬了。
我們進去玩玩吧。我提議道。
我不敢!花花搖搖頭,裡面有一個怪人。
這時,從破牆上突然冒出一截黑乎乎的木頭,卻怪異地搖了搖。仔細一看,還真的嚇人一跳,那是一個男人的腦袋,臉上黑乎乎的,頭髮雜亂,頭上還有草,目光有所期待地盯著我們,他顯然在牆後聽到了我們的談話。
來看書。那人說話了,並揚了揚書中的一本書,封面還是彩色的。
花花突然拔腿就跑,我連忙跟了上去。
好容易停下來,花花氣喘吁吁地說,阿媽讓我絕對不能到這裡玩,更不能看見他!
為什麼?我的好奇心突然被調動起來,因為在我印象中,能比我還讓人討厭的不多。
其實,他有很多書,我也很想看!花花臉漲得通紅,不過,我也說不清楚。那我找個人給你說說。
花花帶我又去找阿爺。阿爺總是喝酒以後,躺在木頭堆上曬太陽呼呼大睡,醒了又繼續喝酒,這就是他的生活,他說只有在喝醉了才能看見阿奶,阿奶年輕時很漂亮。事過境遷,現在還能說什麼呢?
不僅是花花,連阿爺一提及那人都不禁一陣哆嗦。
能讓英武勇敢、見多識廣的阿爺哆嗦的人叫王元。
在我眼中那像截木頭的人就是王元,別看現在是如此不堪,原來卻是這塊土地上的一尊神。王元是地主的弟弟的兒子,父親是地主的管家。那可是非常顯赫的家族啊,像阿爺這些人,看見他們來了,都要低頭跪伏在地上,以示恭順。王元也生活在莊園裡,雖說沒有享受到莊園主人的待遇,但畢竟是地主親戚,至少比一般人的地位高。王元有一個任務,就是頂替堂兄王均到成都去讀書。因為地主心疼兒子受不了遙遠路途的鞍馬勞頓。當多年以後,王元騎馬馱著一大包書從成都回來,發現莊園居然沒有人了。王元的父親組織並參與了國民黨殘餘勢力與解放軍作對,解放後,樹倒猢猻散,其家族也是四散而逃,有隱姓埋名到草地深處安家的。地主帶著兒子王均逃到了臺灣。很明顯,王元被遺棄了,地主還叫人帶信讓他必須守好莊園。
天變了,可王元的意識還沒有變,他仍然是優越的,始終如此,這是無法想象的,他拒絕了上級的安排,固執地守在莊園裡。但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他,雖然有文化,能識字斷文,並不代表他會自尊和優雅的生活,畢竟長期的養尊處優,生活很難自理。不僅僅如此,他也從來不參與鄰居之間互相幫忙的活路,你不幫別人,將來自己有事別人也不會幫你,人是相互的。
在成都學到的知識,在達拉村沒有一點點用處,周圍沒幾個人識字,談不上看懂《紅樓夢》《金瓶梅》的人,更沒有懂物理、化學的人,王元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茫然地看著周圍的一切。該死的優越感,無所依附。他說他不該回來,在成都至少可以參加工作,回來什麼也做不成,守著個破莊園,也離不開。
有一次,王元在路上遇到121林場的趙立,這個侏儒遠遠地望著王元,當王元在調戲過路的女人時,嘴裡朗誦道: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
趙立居然冒出一句話:這是徐志摩的詩。
這讓王元大驚,這是在古錦遇到的唯一懂他的人,知道他放浪形骸之中的睿智和痛苦。兩人此後經常見面交流,趙立因此學會了本地話,兩人嘴裡出來的許多詞語,是其他人聞所未聞的,他們可以探討得手舞足蹈、面赤耳紅,那不是怪人、瘋子還能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