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過目不忘的本領是被孫老師發現的,用來背誦五講四美三熱愛,背誦大篇的課文,甚至被學校訓練背誦一本厚厚的領袖著作,可以達到翻到任何一頁都能倒背如流的地步,用來向任何上級和檢查團展示,以博得他們的讚賞。
那跟一個訓練出來會鑽圈的猴子有什麼區別?形成我條件反射的就是那頗具節奏的掌聲和鼓點聲。這是父母的驕傲,我能從一個病秧子成為現在活蹦亂跳的“費頭子”,有得有失,算是老天公平。
上課對我並不是一件難事,如果只是學知識,我能輕鬆地聽懂,然後,就想出去玩,去在太陽下追逐蝴蝶,去掏螞蟻,或者逮住一隻大黃蜂,注意,一定是母蜂,頭上有黃點的那種,腳上拴上細線,那就是我們的“活風箏”,會用來比賽。當我的頭腦裡全是這些愉快的東西,意識已經神遊太虛。我就會盤腳坐在凳子上,甚至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就坐在課桌上,甚至手舞足蹈起來。
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行為舉止,正如我控制不了自己頭腦裡那些液體,像古錦河裡翻騰的浪花和相互碰撞的漂木,總有些出其不意的的東西出現。
我最喜歡的就是姐姐帶著我和侯娟在河邊去玩漂漂石,那堅硬的石頭能在水面蹦跳著像舞蹈一般,那是我這個年齡能在大自然製造出來的唯一的奇蹟。我相信,這奇蹟和人生差不多,短暫的而急促,然後一切歸於沉寂。
我的漂漂石顯然沒有姐姐漂得遠,但是比侯娟的遠。為了更遠,濺起更多的浪點,我學姐姐的方法,身體旋轉一週再借力扔出去,腳下卻沒有站穩,石片是扔出去了,方向卻錯了,石片砍進了侯娟的的額頭。從此,侯娟的額頭上留下了一個永遠無法消除的痕跡,算是破相了,額頭上是一個月牙形的窩。
母親歉意地對侯娟的母親說:實在對不起,波兒太調皮了。
侯娟的母親說:娟兒的命本來就是波兒他爸救回來的,我們還沒有報答呢。孩子破相易養,這都是命,要不,乾脆結個娃娃親?
好啊。這簡直是說到了母親的心坎上,如今侯娟的母親自己提出來了,不如順水推舟。
看來娃娃親比侯娟頭上的傷更能吸引人,兩個母親歡天喜地地聊著天,真把對方當親家了,把侯娟的傷忘記在九霄雲外了。
侯娟吃驚地望著她們,氣憤地說,我不喜歡波兒。
母親問:為什麼不喜歡波兒呢?
侯娟說:他髒兮兮的,又調皮。
那一刻,我羞愧地低下了頭,心裡卻想著:怎麼不一石頭打死她,或者把她打成一個獨眼龍,電影裡的壞蛋那種。
母親顯然很失望,無助地望著侯娟的母親。
侯娟的母親歉意地笑笑,帶著侯娟走了。我看見母親盯著我時那一臉的嫌惡神情。
波兒是典型的多動症。孫老師告訴母親,要去看看醫生。
母親不以為然:波兒能活下來已經是個奇蹟了,孩子調皮一點是正常的,這不是病。
孫老師說:可他這樣會影響別人上課啊。
母親說:你不就是吃這碗飯的嗎?娃兒就是要打,才有畏懼,才懂得規矩。
孫老師說:我不會打孩子的。
母親吃驚地望著孫老師:不打孩子,還能教好書?
母親和孫老師爭執了一會兒,不歡而散,並沒有影響到我的興致,我該幹嘛幹嘛,只是座位被調整到了最後一排。我挺高興,我可以獨樂樂了。孫老師不想管,不代表其他老師不管,上課總要點到我的名。被各科老師點名累計三次以上,陸海軍作為班長就要執行紀律。
陸海軍長得又高又胖。他是121林場場長的獨兒子。場長雖然沒槍,但比派出所所長官大,這是陸海軍對我說了無數次的。陸海軍的威信顯然比孫老師還高,全班同學都怕他,因為他是真的會動手,孫老師只是一天叫喳喳的,並不會觸及皮肉之痛。
課後,陸海軍會把點名三次以上的同學留下來打掃教室,擦黑板,如果誰想跑,陸海軍會像逮殃雞子一般把人輕鬆地逮回去,作為懲罰,有時是打手板,有時是扇耳光,有時是做下蹲、做俯臥撐。
我不幸地被逮了回去,但我從來沒有服過陸海軍,因為他的成績並沒有我好,經常求著我把作業給他抄。我和陸海軍廝打了起來,我撿起一根木棒,打在他的頭上,他是第一次遇到不聽他的話的同學,氣急敗壞地拿起黑板刷,用稜角邊砍在了我的鼻子上。一陣劇痛,我的鼻血出來了,糊在了臉上,他嚇得連忙讓我回家。
姐姐問我怎麼了,我卻不敢對她說。她便扯了一張報紙,揉了一個小紙團,給我堵上。
姐姐繼續問道:是不是跟陸海軍打架了?
我點點頭,姐姐出門去找陸海軍去了。
鼻血仍然止不住,浸透了紙團,不斷地流下來。我乾脆扯掉紙團,從碗櫃裡拿了一個洋瓷碗,開始接鼻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