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月洞門,迎面便是一幢兩層高的小樓,底層沒有掌燈,扇門緊闔,黑漆漆的有些可怖。
二樓則燈火通明,西皮二黃混著唱調兒,聽得模糊不清。
數條人影映滿窗紙,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勾肩搭背,東倒西歪,像一群森森要吃人的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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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廷彥才過月洞門,就聽見砰砰地推窗聲,用足了力氣,以致窗框不遺餘力撞上薄霧瀰漫的牆頭,沉重巨響,如夏日暴雨將至前的一道炸開的悶雷。
他抬眼望去,臉色驟變,一個身影熟悉的女伶躍上窗臺,縱身跳下,直朝鋪滿青石板塊的地面砸來。
不及多想,許廷彥箭步上前,大張雙臂接住那團黑影,軟骨輕巧也是重,慣性使然他被推拽倒地,女伶髮間銀簪子劃過他的頰面,卻不及胳臂硌到板道時一陣噬骨的劇痛。
亮晃晃的視窗聚攏人來,其中便有許三爺廸彬,正滿面驚駭地伸頸朝下張望。
“二老爺!”近身許錦方才尿急,哪想晚到一步竟生生成了這般境況。
“有人跳樓啦!”女戲子突如其來厲喊,嗓音尖銳似一枚鋒利刀片,嘶啦一聲劃破黑濃緊繃的夜幕,倉促凌亂的腳步聲紛沓而來。
“快去!”許廷彥朝許錦低喝。
見許錦領會意思轉身跑走,他這才看向昏暈在懷的女孩兒,臉色蒼白,水目微闔,唇瓣咬破溢位血珠子,衣襟扯破,露出一角杏子黃肚兜,便是如此不堪,依舊純真間悄勾媚意,不是旁人,正是那不要命的小花旦桂音。
今晚註定不太平了!
許母同那些富太太們,平日裡比誰先聽過京城傳來的新戲、穿過新花樣緞子、打過新牌九規令、嘗過新口味點心……她還常提及支援女孩兒入學堂讀書識字。
對老姑娘六姐兒的婚事,她的口頭禪是:“不能隨便嫁人,總要她合心稱意才是!”瞧,她思想與時俱進,可不是渾身沾滿迂腐菌黴的老太太。
不過她也有自己的堅守,比如掌燈,她還是喜歡點蠟燭,影影綽綽昏昏濛濛,火光紅黃,招引小蠓蟲撲簌簌陷進蠟油,落得燭臺屍陳一片。她也喜歡聽噼啪爆花子,好似故去舊遠老時光在耳邊輕哼慢吟。
而此時她坐在紅木大床上,氣壞了,很想有盞明燈,可以將跪在腳前的三兒看個清清楚楚,看他的臉上是否含滿愧悔。
五六步遠處,三媳婦和三房姨娘各坐著左右兩把椅子,面面相覷,隱在光影暗處,靜默著一言不發。
她又覺得還是沒燈得好,省得看她們臉色,想來也是不大好看的。
“混帳東西,你房裡西施貂蟬都全了,還不知足,跟野狗一條到處亂拱屎,我睜隻眼閉隻眼隨你去,卻不想竟混鬧到家裡來,逼得小戲子跳樓,還害得你二哥受了傷,若他有個三長兩短,你,你………”
許母你了半晌,狠話還是沒能說出口。
廸彬不同二兒廷彥,是自小帶在她身邊的,人長得精神,談吐又合宜,知心解意,宗族裡的遠親近戚誰見了不誇他是個人物,日後光耀門楣還得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