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突然站起來說:“田裡的穀子快黃透了,都沒有人去收,你們還在這裡沒心沒肺,笑個毬!”見大家不做聲了,父親又說:“汪正芳的事,有汪部長管,用得著你們管嗎?況且,石山多還是你們的代理生產隊長。我們的當務之急是收稻子,而不是人家的私事,難道你們硬是不想吃白米?硬是要讓穀子爛在水田裡,難道你們就不怕明年被餓死?”
父親講了半天,眼睛看過來看過去,諾大一個生產隊,竟然沒人接他的招。“既然石山多回來了,他就是我們的隊長,關於稻子怎樣收,下面就請他來講。”從大隊長的位置上被拽下來後,父親居然還有如此胸懷,竟然把這麼重要的工作轉到了石山多的手上。不像有的人,官當上去了,良心卻掉下來了。我父親大隊長雖然當丟了,但良心一直還在。
大家愣了一下,突然間鼓起了熱烈的巴巴掌,強烈要求石山多講一講。石山多沒反應過來,以為還要讓他講汪正芳在哪去了,就嘀咕著說:“我真的沒找到,我沒有什麼話講。”
“你是生產隊長,如何收稻穀的事就該你來講。”父親趕緊補充道。
石山多看看父親,又看看大家,問:“大家還認我這個代理生產隊長嗎?”“認,怎麼不認呢。”大家不住地點頭答應。
“感謝你們對我石山多的信任,但我還認張隊長,他可是我們正兒八經的隊長吶。”
“認,兩個隊長我們都認。”
“那我就先和張隊長商量商量。”
石山多和父親並排著邊走邊討論:“張隊長,知道今年為啥沒人下田打穀子嗎?”“還不是去年分包了土地,今年大家想把田也分下去。”
去年我們分了土地的事上面來查了好幾次,好在我們還留了一部分沒有分下去,說只是多分了一點自留地,上面才沒有深究下去,叫我們不要再搞資本主義復辟,水統旱包那是必須堅持的,否則還搞什麼社會主義?
老實說,我父親和石山多的覺悟還是蠻高的,他倆討論來討論去,什麼方針政策都曉得。
不分,穀子沒法打下去。分,那可是階級鬥爭,是要被無產階級專政的。父親嘆息,石山多跟著也嘆息。要分田,哪個也沒有那個膽子,大家只好接二連三跟著嘆氣。
石山多突然說:“張隊長,我是代理生產隊長,一切責任我來扛。”
“我是還沒卸任的生產隊長,出了問題還是我來擋。”
怎麼?他倆心勁還會往一處想,還爭著把風險來擔當?
當天晚上,大家打著火把再次齊聚曬場。石山多對大家講:“大家既然認我這個代理生產隊長,我石山多這回就豁出去了,出了天大的問題你們都說是我石山多幹的,不關生產隊任何人的事。大家說好不好?”
大家群情激奮,都說:“好!”
“我石山多做了三個決定:第一,我把爛泥塘的稻穀交給隊上然後平分給大家;第二,我們得留下正溝那二十多畝好田作為公田,一方面可以應付上面撿查,另一方面還可以供全隊屯水抗旱;第三,其餘的水田全部按人口分到各家各戶。今天晚上我們就把水田分下去,明天我們就集中精力割稻打穀子,大家有意見沒有?”大家哪還有什麼意見,激動得歡心不已。
就在大家歡欣鼓舞的時候,我爸突然闖進了會場。這是怎麼回事?很多人都以為我爸是來攪局的。
不,咱老爸是來做局的。他和石山多事先商量好了的,這次分田單幹,父親不能在場,出了問題由石山多這個代理隊長來扛,上面的追查由我父親這個正式隊長來擋。父親怎麼現在就現身了呢?
事後得知,父親這次提高了警惕。他得到了可靠訊息,是趕來通風報信的。今天晚上,公社要來捉拿石山多。估計是汪部長想急於找到汪正芳想瘋了,只要抓住了石山多,就不愁找不到汪正芳,於是就把他回來分田的事情捅到上面去了,聽說公安都被驚動了。父親叫石山多快跑,他的老孃隊上保證為他照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