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緊急會的目的是如何處理強子媽的問題,怎樣處罰?首先取消她飼養員的資格。但取消了她,又推薦哪個來接手。生豬飼養員,這可是生產隊的肥缺,平時大家都爭著當。可今天大家推薦了幾次,都沒人願意接挑子。因為現在豬場的糧食早偷光了,剩下的飼料也沒有多少,大冬天的青草也不好找,還要起早摸黑受冷受累,哪個願意受這份罪?張瞎子望著山耗子。
山耗子說:“豬場的豬要是餓死了,明年做秧田的底肥都沒了,看你們日子怎樣熬?”
大家冷得瑟瑟發抖,還是悶起不開腔。
張瞎子說道:“我看不如這樣,把能賣的豬都賣了,這次就不往我們本縣賣了,不如找彈花匠聯絡悄悄賣到外縣去,可以多換回些細糧,換回的細糧全部分給大家過日子,好不好?”
大家都說好。問題是還有一頭正在乳奶的母豬,還是要喂好,這樣明年的小豬兒也有了,做秧田的底料也有了。可這頭母豬又找哪個來喂好?
山耗子說:“強子媽可以將功補過,如果把這槽奶豬兒和母豬喂好了,以前的事情就不追究了。”
強子媽痛哭流涕,表示一定要把這窩豬兒喂好。鑑於強子媽和汪部長沾親帶故的關係,和山耗子家是隔得不遠的拐角親,張瞎子也不好深究下去,只好順水推舟預設山耗子的建議,這件事情就只好擱一邊了。
接下來該抓生產了。張瞎子說:“豬賣了,細糧也有了,大家也該有力氣了,從明天起男勞動力全部出工種麥子,婦女全部出工栽油菜。”張瞎子看著大家,大家看著石山多,石山多攏著身子不說話。
山耗子又補充說:“今年,我們隊的小春生產全公社都出名了,難道還要拖到猴年馬月去?”
沈癲子說:“公社不還我們的地,我們怎麼種得下去?”
聽了這句話,山耗子很生氣:“現在是什麼節氣?我們得先把糧食種下去!”
“盡是些薄地,既浪費種子又白費力氣!不如去種堰塘灣那塊肥地?”沈癲子又嚷道。還有更多的聲音附和著:“就是,就是,既浪費種子又白費力氣!”
聽了這些聲音,張瞎子更生氣,本想罵人的,但今非昔比,還是忍了忍,把怒火壓了下去。張瞎子站起來說:“不要再去談那塊地,關鍵是種好我們現在的地,再給一個星期,麥子油菜必須全部種下去!”
“再給十個星期,也沒法種下去。”石山多終於說話了。
大家看著石山多,像是看到了主心骨,空氣彷彿凍結了。張瞎子望了石山多很久,終於問道:“石山多,你有什麼好主意?”
“好主意有的是,就看當隊長的有沒有膽子?”“有好主意,就說出來,死不了人的!”張瞎子衝石山多吼道。
石山多說:“包下去!”
張瞎子沉默了半天,用眼神詢問山耗子。山耗子說:“我聽你的。”
遠山靜悄悄的,四周冷颼颼的。撂荒的地能不能種下去,關鍵在於隊長的思路能不能變革。張瞎子站起來,又坐下去。坐下去很久,才硬撐著站起來,挺了挺身子,狠下心說道:“還沒種的地,全部按人口包下去,今年各家種各家的,明年各家收各家的,公糧不夠,各家各戶再按人口湊。”
我記得,那個冬夜很冷,但大家回家打著的火把很暖很亮。
我家人多,分包的地多,勞動力又少,這可把母親愁壞了。平時住校的父親偶爾回來幫點忙,但畢竟還要教書去,基本派不上用場。周姐有時過來幫母親一陣子,作用也是有限的。我這個逃學在家的孩子,居然成了家裡的重要勞動力,打起頂手幫著母親種麥子、栽油菜。因為農時耽誤了,大家忙起來真不要命。為了搶天氣,趕農時,各家幾乎是打起燈籠火把,挑燈夜戰。我經常是打起火把在前面走,母親挑起糞桶在後邊跟;我撐起燈走地窩子,母親在後面撒種子;五弟在一邊玩石子,模仿著學種地。這真是奇蹟,沒過幾天,不僅我家包到的地種完了,全隊的土地也全部耕種完畢,沒有半塊撂荒的地。
沒想到,麥子種完了,我居然不想讀書了。我熱愛著生產隊的每一塊土地,每天都要去田間地頭轉一轉,我至今都還記得每塊土地的名字。看著麥子冒尖了,看著油菜坐窩了,那心頭真是美滋滋的。看見田間地頭的雜草和路邊嫩綠的野草,這是多好的豬草,我就特別想餵豬了,而且我不用去偷胡豆苗,也能割回一大揹簍豬草。
我的想法父親知道了,父親說:“我已經餵了一頭笨豬了。”
第二天,父親居然把我帶到他那個學校,把我這頭笨豬交給唐老師去餵養。在唐老師的調教下,居然腦殼開了竅,誇我還是一塊讀書的料。現在想來,絕大多數人根本不清楚自己的潛力和愛好,有時誤打誤撞對上了號,潛力就被發現了。環境和土壤對發現潛力很重要,但控制不好照樣成為休眠的溫床,有時一陣逼迫或怒吼可能就是催醒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