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訊息,由陸慕遊帶給胡國光時,胡府上正演著一幕活劇。幫忙胡國光投票的人,從前兩天起,就來索報酬;這天來的一個便是胡國光在會場上臨時抓得的一票,竟所望極奢,並且態度異常強硬。胡國光的方法用盡了,結果,還是從金鳳姐頭上拔了一枝挖耳,這才把那人打發了去。
金鳳姐本來有新羊皮襖的希望,不料現在新年已在眼前,羊毛不見半根,反損失了一枝金挖耳,她這悲哀也就可想而知了。她雖然還不敢扭著胡國光鬧,而關了房門嚷哭的膽量是有的。陸慕游到來的時候,這場戲已經開演了一半,胡國光臉色很難看,在他的廳裡踱方步。
"國光兄,你已經知道了麼?"陸慕遊劈面這麼問。
胡國光突出了一對細眼睛,不知道怎樣回答。
"商民協會委員的事已經有了批示。你竟被犧牲了。"
胡國光兩隻眼睛一翻,攤開了兩手,不知不覺地往最近的一張椅子裡倒下了。查抄,坐牢……一幕一幕最不好的然而本在意料中的事,同時擁擠地閃電般在他腦膜上掠過。
"方羅蘭你這小子!"他猛然跳起來大聲嚷。
"國光兄,方羅蘭還算是幫忙的呢!他查復的公文,我也看見了,只說你'不孚眾望',其餘的事,概沒提起。"
"不來查辦了麼?"胡國光難以相信似的著急地問。"他只說你'不孚眾望',連劣紳的名兒也替你洗刷了。"
胡國光鬆了一口氣。
"你的商民協會委員是被取消了。但縣黨部既然認為你僅僅是'不孚眾望',那麼,並非劣紳,亦就意在言外,你倒很可以出來活動了。這也是不幸中之幸。"
胡國光揹著手踱了幾步,喟然道:
"也罷。總算白費了一場辛苦。慕遊兄,似乎方羅蘭處,我應該再去一趟,謝謝他的維持,藉此和他拉攏。你看對不對?"
"很好。可是不忙。我有些事正要和你商量,要請你幫個忙呢。"
一件事忽然撥動了胡國光的記憶;他記起七八天前和陸慕遊走過那僻靜的西直街時,在一個頗像小康人家的門前,陸慕遊曾經歪著嘴低聲說:"這裡面有一個小孤孀,十分漂亮!"當時也曾笑著回答:"你老兄如果有意思,我幫你弄她到手。"
現在大概就是商量這個了。
"是不是那天說的女字旁霜?"胡國光笑著問。
"哦,不是。那個,你還記得麼?不是那個。今天是正正經經的黨國大事。我總算是商民協會的委員了。我想來應該有篇宣言,一篇就職的宣言!"
胡國光很讚許地連點著頭。
"我和你不客氣,說老實話。這宣言的玩意,我有點弄不來。從小兒被家嚴逼著做詩做詞,現在要我謅一首七言八言的詩,倒還勉強可以敷衍交卷,獨有那長篇大論的宣言,恐怕做來不像。你老兄是刀筆老手,所以非請你幫忙不可了。"
"你的事自然要幫忙。但不知道你有什麼主張?"
"主張麼?有,有。今天我得個訊息,店員要加薪——聽說加的數目很大,許多店東都反對,縣黨部還沒決定辦法。我想贊成店員的要求。我們首先贊成,最有意思。宣言裡對於店員的主張,就是這麼著。其餘還有什麼話應該加進去,就要費神代我想想了。"
前天晚上聽得兒子做了工會糾察隊後所起的感想,現在又浮上胡國光的心頭了;他不禁摸著他的短鬚,微微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