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她沒有變,變的是我。
“你走路習慣先邁右腿,你笑起來嘴角有一點向左翹,你沉思時會皺眉,生氣時眉毛會微微揚起來......”何賽花輕閉上眼,夢囈般地嘆息。
“你不明白。”她的嘆息聲又輕又重,“要不是一直念著你,五年十一個月零九天地念著一個人,我是活不下去的。”
“那個時候的我,不知道活著,會有那麼艱難。”
“所以想著你,就可以堅持那麼一天,再堅持那麼一天,於是又一天。苟且地堅持著,忍辱地堅持著,軟弱而固執地堅持著。”
“到後來,我也不清楚自己在堅持什麼。我甚至不清楚,自己對你的,還究竟是不是愛。”
“但無論那是不是愛,無論那樣的愛是不是比得過海武神、甘仙子,我都可以為你生,為你死,為你哭得痛,笑得好。”
她的眼淚慢慢滑過臉頰,像滾燙的燭淚一樣滑下來。
“別再說了!”我聽得心亂如麻,深深地吸了口氣,“何姑娘,我已不是那一年的林飛了。就當我們從未見過,我絕不再逼你。我走了,你......多保重。”
“不,不要!林郎!”她尖叫道,死死抓住我的袖口,玉手青筋綻露,就像溺水之人死死抓住最後的一根稻草。
“再看看我,多看一會兒好不好?就多一會會。”她仰起沾滿淚水的臉,苦苦央求著。
“我很......抱歉,何姑娘。我......我很感激,可是......”我一點點扯開衣袖,毅然向外走。
“別走!我對你有用,林郎,我真的有用!”她語無倫次地叫喊,慌亂拿起眉筆,在案頭的紅箋上疾書。
我扭過頭,怔怔地看著她,不知該走還是留下。可過了一會,我驚駭地瞪圓了眼。
細而淡的灰從她的裙尾飄下,然後,她的繡花鞋變得空空蕩蕩,她的大紅吉服變得空空蕩蕩,她裸露的手腕漸漸化成細而淡的灰,塵一般消散。
眉筆“啪”地掉落几案。
“你做了什麼?何姑娘,別做傻事!”我嘶聲叫道,搶上前去。
“終究還是寫出來了。你想要的都寫了,雖然不多。”她朝著我慘笑,臉頰蒼白得近乎透明,卻又綻出驚人的紅暈。“喜歡嗎?你說只喜歡有用的東西,我現在有用了麼?”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他們以為,沒人願意付出生命的代價,說出那麼一丁點的東西。可他們錯了,我堅持了這麼久,這麼久......”
“這麼久啊,林郎,我嫁給你了。”她努力地對我笑,笑臉化作一蓬細碎的灰,悄無聲息飄散。
華燦的新娘吉服像一片雲霞,哀傷地垂落下來。那雲霞原來很淡,淡得風一吹,就會消散。
紅箋也被鑲珠嵌翠的鳳冠帶落,悠悠飄下,箋末的最後幾行字凌亂得幾乎辨不出:
“生如陌上花,
風起何所往。
若君肯惜顧,
落泥也勝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