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假中空?”
晏採指了指座下的灰色石蒲團:“這是什麼?”
“蒲團。”
“蒲團只是它的假名。它是一塊石頭,因其形狀、用處,我們稱之為蒲團。這就是‘假’。就像晏採、悲喜和尚的稱呼一樣,都不過是假名。”
“所以它的本質不是蒲團。這就是所謂的空觀?”
“你的悟性確實不錯。”晏採欣然點頭,“雖然我們知道它的本質並非蒲團,知道它是空,卻仍然稱之為蒲團。這就是中觀。所謂物事雖然虛假,但不會因為虛假而流於空幻。假、中、空三觀合一,能真正地瞭解天地萬物。”
他興致勃勃地續道:“只有深悉萬物,能跳出‘小我’的侷限。你要像一隻蚊,一片雲,一棵樹那樣去生活,從它們的視角出發,觀照天地。你不僅僅屬於人,而是天地中任何一種可能的存在。”
我恍然大悟:“所以前輩以悲喜和尚的身份入世,就是為了體驗一個妖怪的存在感受?”
晏採嘆道:“說來容易行來難。須徹底去除‘我’的烙印,變成另一個存在。外貌要變,生活要變,想法也要變。既要隔岸觀火,又要如魚飲水。初時,我曾化身於一棵普通的野草,紮根在土壤裡,不吃不喝不想地過了數百年。”
我心中駭然,像晏採這麼搞下去,要麼道境大進;要麼腦錯亂,變成一個不知道我是誰的瘋!
難怪北境謠傳晏採發瘋失蹤了呢!從他只有在說法時,冷漠的眸裡閃出的照人光彩,只有在論道時,淡定的口氣裡出現的波動,我窺視到了藏在那張面具背後的,一點點寂寞。
接下來的十多天,我沒有立刻離開,繼續和晏採探討《易經》與共時交點,甚至動手切磋一番。他也沒有趕我走,直到我的妖力恢復了三、四成,足可自保,我主動道別請辭。
“放眼北境,怕只有楚度能與前輩抗衡。對手難尋,前輩為何不與楚度一戰,一解高處不勝寒的寂寞呢?”我站在洞府門口,面對晏採沉吟許久,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心中真正的疑竇,只好隨口扯出楚度。
“我和楚度的實力在伯仲之間,未必能在一場分出勝負。”晏採沒好氣地道,“楚度為人異常執著,又是以戰養道。要是被他知道我是晏採,豈不糾纏不休?我哪有那麼多閒功夫陪他一次次打架?眼下他雖然有些察覺我的道境,但我是他的屬下,又對他惟命是從,楚度想找茬也沒借口。”
我憾然道:“可惜北境眾生沒有眼福,一觀當世強的兩大高手的巔峰對決。”
晏採冷冷一哂:“這不是你真正想問的東西吧?”
我一愕,隨即明白,晏採是以共時交點,隱約感應到了我的念頭。“人的感情是否也是虛假?”我凝視著他,問道。
“我的回答是否虛假?”晏採不動聲色地反問。
躊躇再三,我搖搖頭。晏採既然走了身化萬物,割斷小我的道路,拋妻棄女是必然的選擇。我為檸真說得再多,也是白費勁。
“我已經忘記想要問什麼了。”我對他拱手一禮,飄然飛離了鯤鵬山。
魔剎天的大好山河在下方飛掠而過。夏日炎炎,驕陽似火,我體內流湧的鮮血也越來越灼熱。
我忍不住放聲長嘯。
終於等到了龍歸大海,虎回深山的一天!
“林公,林公!”飛了一會,我隱隱聽到背後傳來呼叫聲,不禁心中納悶。前腳剛逃出鯤鵬山,怎麼後腳就被盯上了?回頭再瞧,天際一個黑點向我急急飛來。
我看清來人,不由一愣。他肥頭大耳,拱鼻闊嘴,胖乎乎的肉翅使勁地向我揮動招呼,居然是闊別已久的飛豬妖豬哥亮。
心念數轉,我停了下來,揣測對方的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