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第十八章】
漫天的小雪洋洋灑灑地飄落下來,紐約的夜空不同於國內,各色的霓虹燈光交相閃爍,像是將半空中飄揚的雪花也連帶著著上了顏色。漆黑的夜空此刻倒像是人工的佈景,掩映著這滿街熱鬧的人潮商鋪。
衛莊在離花壇不到五米的街燈下停了腳步,這個距離看不太清對方臉上的神情,橙黃的燈光投下來,勾勒出了他下顎稜角分明的輪廓。韓非的眼簾輕垂下來,濃密的睫毛在臉頰上刷下了一道小小的陰影,衛莊怔怔地看著他,有那麼一瞬間,心底竟生出幾分不知所措來。
這種情緒於衛莊而言是陌生的,即便是當年剛到這裡的日子,萬事都要從頭開始,生活習慣與人際交流天差地別,他也從未這樣確切地感受過什麼叫作“手足無措”。
然而就在他遲疑著貿然上前招呼是否過於唐突時,路口的交通燈重新跳回了紅色,衛莊看著對街花壇上清瘦的男人,攏了一下手心,那上面薄薄一層全是細汗。
比起初見時,韓非的狀態似乎要好了不少,但是仍是瘦,合著肩寬的西裝像是憑空大了一截,顯得空蕩蕩的,像是能現出背後一雙蝴蝶骨的影子。
衛莊其實並沒見過韓非穿這種西式正裝,畢竟從前的日子裡,人人都穿得千篇一律,可也不知道怎麼的,這一刻,他心中卻無端覺得韓非就該是這幅模樣。
他的喉結滾了滾,眼前韓非清瘦的身影,與他多年來夾在錢夾裡的那張黑白相片上的樣子再次重疊在了一起,或許沒那麼嚴絲合縫,但是......
但是那又如何呢?
電子屏上變換的紅色倒記數字結束,衛莊穿過了人行道,他的步子越來越快,卻又在離韓非一步開外處倏而停下,陡然加急的心跳如有慣性,不依不饒地在胸腔內砰砰狂跳,他深吸了一口氣,這一刻,竟像是連鼻尖上都有汗水滲出。
“韓非。”他的手指收緊,又松開,最後低低地喚了一聲。
韓非的眼睫顫了顫,有雪花黏在那上面,又被悄然抖落,他聽見這個陌生而又熟悉的聲音,有些茫然似的抬起來,四目相對的那一刻,他的瞳孔倏地收縮了一下,眼睛微微睜大,竟猛地站了起來。
衛莊輕咳了一聲,低聲問:“你一人在這裡?”
韓非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反應像是憑空滯了一拍,良久,才默默一點頭。
衛莊的手指蜷了蜷,有種迫切地想要伸手拂去韓非鬢邊那幾片細碎的雪花,接著吻上他那雙溫潤的眼睛的渴望,但是抑制住了,再開口時,聲音帶了點沙啞:“那接下來有什麼安排?”
韓非眼角一彎,倏而笑起來:“你怎麼在這裡,舞會不參加了嗎?”
衛莊被他噎了一下,還未開口,就聽韓非繼續說:“我的話,打算回家。”
“那麼,”衛莊飛快地開口說,“至少讓我送送你。”
韓非眨了眨眼:“你就不問問我有沒有開車?”
衛莊:“......”
他看著韓非被凍得微微發紅的耳根,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眼簾輕垂下來,目光落在韓非臂彎上搭的那件毛呢大衣上。
韓非注意到他的視線,眉目舒展,露出一個笑來,接著將手中的大衣一理,套回了身上。
衛莊看著他唇邊彎起的那點弧度,忽然間竟覺得目光都有些無處安放,直到韓非完全重新穿好了外套,才緩緩開口問:“你的車停在哪裡?要是方便,我可以和你一起過去。”
“好吧,其實來時是泰倫斯開車載的我。不過或許我們得先回一趟會場,”韓非笑了一下,“還是說你不想要你的大衣了,衛莊?”
衛莊點點頭,自他今晚見了韓非,大腦就像原地宕機般運轉遲緩:“好。”
韓非當年很少這樣連名帶姓地叫他,通常會是那個獨此一家的“小衛同志”,偶爾更親暱些,就只喊他“小衛”。
他有些拿不準該如何與韓非相處,該表現得客氣或是可以更熟稔些,畢竟一晃間七年已過,又何況這期間,他們相隔的不只有時間,還有萬水千山,物理意義上的。
韓非那時候說的沒錯,讀書求學,在哪裡都是一樣的,校園與科研生活好似插了翅膀,一眨眼就已來到了今天。但這七年於韓非呢?衛莊原本沒有讀報刊的習慣,但來到了這裡,卻沒有錯過任何一期時代週刊的國際板塊。
或因立場,或因文化,國際報道的真實性總是差了那麼點意思,但衛莊畢竟出生在那個年代,是貨真價實的“當事人”,能從那些捕風捉影的文稿中還原出真相大致的輪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