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說完這句對不起,他整個人如釋負重,從未想過放棄一件事兒會讓他如釋負重。找出殺父真兇,還季淵一個公道,是他這幾年的生活重心,就像從前做物理題,不追根朔源弄個明明白白絕不罷休。可是現在,他決定放棄,兇手到底是誰,他不想再查下去。吳尚德說他自欺欺人,他自是比誰都清楚,那一刻才懂得,不是每件事都得黑白分明,稀裡糊塗過日子或許才是最好的選擇。
當夜,他把自己關在書房,聽了整晚音樂。隔天清晨,陽光隔著紗簾隱隱照進房間,有小鳥在窗沿落腳,不過三兩秒,便被屋內的低音炮驚得扇動翅膀,哧溜溜飛走了,撲騰的翅膀劃到窗戶,悶悶一聲響,季鄴南睜開眼,只看到輕揚的紗簾。
他動了動脖子,收起擱在書桌上的長腿,隨手關了音樂,拿了鑰匙便出門。一路將汽車開到民族園路,時間掐得剛好,正碰上溫渺出門,她拿著牛奶,一邊往嘴裡塞進最後一塊食物,一邊蹦蹦跳跳下樓,腮幫子鼓鼓的,眼睛亮亮的,看上去很可愛。
等抬眼看見他的車時,立馬變得不可愛了,黑著一張臉,直徑走向倪翼的麵包車:“今兒捎我一段吧?”
倪翼探出半個頭看了看停在身後的汽車,立馬招手示意溫渺上去,於是她歡天喜地,頭也不回地爬了上去。這一路,卻走得無比艱難,一開始後面的車便有超車的架勢,卻從不真正趕超,每每在要超過時卻突然減速,後來連轉向燈也不打,直接擠過去,嚇得倪翼連飈幾句髒話。
反正他鐵了心一路搶道,從左攆到右,再從右追到左,倪翼盯著後視鏡,一邊躲避一邊嚼著口香糖說:“跟我搶人呢,偏不給,老子就不停車你能怎麼著!”
說著,開始反擊,轉了方向盤直往右走,怎料對方卻毫無退讓之意,頗有和他撞一塊兒同歸於盡的意思,直直和他靠近。眼看倆車即將相碰,倪翼率先扭轉方向,罵了句草:“仗著有錢拿汽車當毛驢使,臭顯擺!”
說完開始加速,猛沖了一段,直甩開尾隨的汽車不見蹤影,他樂得開懷大笑:“就這水平,還有膽玩兒漂移。”
溫渺回頭瞄了一眼,只見先前還看不見影的黑色汽車忽然飛速趕了上來,她叫倪翼小心,等他反應過來卻來不及躲閃,左邊被同行的車擋了路,本能往右邊閃,車速本身快,輕巧一轉,便沖出路基,底盤砰一音效卡在石頭上。
溫渺蹦得老高,頭磕著頂棚,牛奶灑了半盒,驚魂未定地看著倪翼拍方向盤罵人。等倆人下車時,季鄴南已站在車頭等待,隔了墨鏡看著溫渺,說:“醫院九點有一單子需要簽字,你還有二十分鐘。”
溫渺詫異,他怎麼知道簽字的事兒,再看倪翼,正蹲下身檢查輪胎。這種時候絕不能拋棄盟友,於是她拒絕上季鄴南的車,作勢要和倪翼一起等。倪翼歪了頭,在陽光下眯著眼睛罵她:“傻啊你,等我這好了黃花菜都涼了,趕緊的,該幹嘛幹嘛去。”
她只好不情不願上了季鄴南的車,他戴了茶色墨鏡,看不清什麼眼神,但是從那微微上揚的嘴角也能看出,這人正幸災樂禍。溫渺看向窗外不理他,他扯了紙巾往她胸口探去。
溫渺抗拒:“別動我!”
由於抗拒得過於激烈,手動腿動,渾身都動了一遍,所以導致她捏在手的半盒牛奶又抖出來三分之二,頃刻間灑了一褲子。
季鄴南笑出聲,嘴角擴張的輪廓魅惑人心,他仍然堅持遞給她紙巾:“那你自己擦。”
溫渺氣急敗壞,活生生將一張紙巾搓成碎屑,卻絲毫搓不掉牛仔褲上的印記,濡濕的部位剛好在大腿一側,看上去格外尷尬。她穿了高腰小外套,沒有多餘一寸能遮擋,情急之下便用手扇,橫扇豎扇來回扇。
季鄴南開了車窗,修長的手指把著方向盤,手腕上的表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時不時偏頭瞟她一眼,露出十分愉悅的笑:“唉,別扇了,你那沒用,不如用嘴巴吹一吹。”
她終於偏頭看著他,澄澈的眼睛帶著淺顯怒意,他卻笑意更濃:“夠不著啊,我給你吹吧?”
面對這樣的季鄴南,溫渺覺得很陌生,他從來走得是高冷路線,狗腿賣乖的向來是她,如今倆人卻反了過來。
想起之前的經歷,她拂了拂頭發,說:“我不知道你怎麼想,但我不是你的寵物,不順心了愛理不理,等記起了又揮揮手招來。從老頭兒出事之後我就想明白了,也分清楚了什麼才是最重要的,以前你對我來說很重要,甚至比我的命還重要,我總以為沒了你會活不下去,事實證明,沒了你我可以活得更好,我不想再失去自我,我想要更好地生活,你懂嗎?”
他卻反問:“你說分清楚了什麼是最重要的,那你告訴我到底什麼才是最重要。”
“像你一樣啊。”她笑,“比任何人都更愛自己。”
季鄴南看著前方,斂了笑意的臉在晨曦下愈顯輪廓分明。從知道季淵的死可能和溫如泉有關系的那時候起,他用了好幾年去試著不愛,最終卻敗了給了自己,然而在她眼裡,他最愛的卻是自己。
汽車轉角,停在醫院門口,溫渺開啟車門的瞬間聽見他說:“以後說話注意點兒,給自己留條後路,因為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比任何人都愛你。”
聲音是帶著笑的,等她轉身看去,他卻已驅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