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長空出了病區一路回了自己住處,進到門內才放慢腳步,他將門合上,緩緩坐去榻邊,拄著頭閉眼神傷。
北染站在窗外,透過支起的縫隙看他。
那個不苟言笑、沉穩可靠的先生似乎也經此一事洩了氣,燭光照耀下的高大身影在此刻竟也顯得如此單薄,讓人不禁看了心中隱隱作痛。
果然,人心皆肉長,沒可能做到完全不受外物影響,而對於善於隱藏情緒的霽長空來說,這便是他難過自責的表現。但他知道,這種無能為力的樣子不能讓別人看見,眾人皆視他為頂樑柱,若是他都消沉頹喪了,那麼那些患病的人更會覺得自己沒命可活。
許多時候,擊垮一個人的,並不真的是殘忍的病魔,而是自身失去希望的心灰意冷。
北染推門而入去到他身邊,將他輕輕攬過,頭靠在自己身上,小聲道:“累了就睡會吧,你已經三天沒有閤眼了。”
霽長空抱著她的腰,無力道:“我是不是很沒用。”
“哪裡,先生是我見過最厲害的人。”北染立馬否定,然後又道:“那個老伯的事你不要全怪到自己身上,你已經盡力了,那根本不是你的錯。”
哪怕是北染這樣一個外行人也能看得出,那個老伯本就體質羸弱,看他面黃肌瘦的模樣,平日裡定是大病小病不斷,身體早已被病痛拖垮,此番莫說是這兇險的瘟疫,就是一不小心患上個風寒感冒,估計折騰兩下也就沒命了,而他能順利活到現在,全然得歸功於霽長空的藥。
那些在病區裡嘰嘰喳喳的人之所以相安無事,一是他們年輕體壯,抵抗力強,加上服藥將疫病壓制,才能活蹦亂跳的指責別人。
“可是,終究還是我沒把他救過來。”
北染抱著他,一手在他頭頂揉了揉,就像他平時對她那樣,輕聲道:“我們不是神,救不了所有人,總不能把每個人的死都怪在我們頭上,畢竟,我們不是因他們而生,他們也不是為了我們而活。”
“說難聽點,這些人我們素昧平生、非親非故,本著無愧於心的想法盡力去救,治不好,也只能算他的命數已盡,怪不得別人。我們生來是普通人,卻要肩負神的使命,這不是強人所難嗎,如果他們的命需要我們來救,那誰又來救我們呢?”
“而且就算是神,也有他自己的事要做,或替天行道、或拯救蒼生,若是隻因為一個人的生死便止步不前,那又何來眼前的永珍更新。神無暇顧及的事,我們已經做了,但拼盡全力之後,我們能做的便是盡人事,聽天命。”
霽長空靠在她身上,閉眼聽著這些,只覺心中似有一方清泉淌過,洗淨了多日來積攢在心底的不快與憤懣,浮躁的心氣也在她的安撫下漸漸歸於平靜。
見他不語,北染知道他一定是聽進去了,於是又道:“先生你知道嗎,我這幾日去外面置辦物品,見到了好幾支出殯的隊伍,我問過,他們的家人也是染了這病去世的,只是因為怕你徒增煩惱我才沒有告訴你。所以你看,外面的人不知有多少已進了鬼門關,可在我們這圈起的院子裡,全是鮮活的生命。就憑這點,你已經一騎絕塵,醫術凌駕於眾多醫者之上。”
“在以前,我是不信這世上有神的,但遇見你之後我便信了,因為……”北染垂首在他耳邊輕道:“——你就是我的神。”
霽長空唇角微動,抓住她長衫一角的手緊了緊,始終沒有開口。
北染一下又一下撫著他的後背,想盡可能給他足夠的安全感,雖然看不見他的神情,但她能明顯感知到霽長空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不少。